阮墨翔见状忙伸臂将她揽住,只见双目紧闭,面容悲戚,早已昏厥过去。
转眼看看那萧肃的尸身,心想原本是打算给他些零碎苦头,而今既然萧肃已亡,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然而这七年来,处心积虑也只是为了报仇,而今仇人俱已伏诛,似乎全然不知以后的路应如何去走……
就在这彷徨之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而今你也求仁得仁了,为何看来神情比之报仇之前更为糟糕?”
话音未落,龙涯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背后早已熄灭的火堆却轰的复燃起来,就像有人在灰堆的残余火星中加了一大桶桐油,火光摇曳,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堂内之人俱是一惊,阮墨翔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先前下的迷药分量自是加重了的,就算龙涯得以醒转,全身净湿,别说不可能穿越外面的冰天雪地来到此处。
就算是离了温泉,也会被门廊上的冷风吹得全身冻结,所以他才会将龙涯鱼姬二人放在浴池温汤之中,谁料而今龙涯非但是来了,而且遍身的衣衫干爽。
就算是用火烤,也不见得会干得这么快!
龙涯摇了摇头,看着这饭堂中的遍地死尸和面前聚在一起的始作俑者:一个残废,一名弱女和十余个稚嫩的孩童.
继而哀叹一声沉声言道:“鱼姬姑娘,看来你说得很对,便是飞快的赶来,也扭转不了那些辽人的命运。”
鱼姬自龙涯身后转了出来,也叹了口气:“正如那萧肃所言,有些事情做下便是做下了,也就回不了头,不然怎有果报一说。
辽人征战屠戮宋人,致使这许多孩童孤苦无依,而今命断这些孩童手上,也是应有此报。
只可惜以暴制暴,仇恨无尽,将来这些辽人的子女却又去寻何人报仇?”
阮墨翔怔怔得听着,微微抬头看看堂中那尊破旧的佛像,惨然一笑:“那便来寻我便是。
反正七年前念梅下葬之时,我这条命就算和他一起葬了。
这般活着只为复仇,而今大仇得报,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当日洒家在你房中看到那副字画很明显是出自女子手笔,而适才在阁楼之中,洒家就在怀疑那萧夫人在此案中究竟扮演的何等角色。
你在这边境的驿站中守株待兔,怎知何年何月何时仇家会落入圈套?
你在山崖击杀卓国栋后布下一系列迷局,布网、悬物、撒盐,在卓国栋房中布局,便是有小厮在耶律不鲁房中帮你打掩护,这距离山崖最近的西厢应是最为危险之地.
若不是这里也有你的人,只怕那茗香要去卓国栋房里查看时就已然败露,断然不会如此顺利。”龙涯低头看看茗香倒卧在血泊之中的尸体:“这茗香不过只是名普通侍女,并未参与屠戮宋人的战事.
只是因为她是辽人,就稀里糊涂的被你等杀死在这里.
这等所作所为,和当年进犯宋土的契丹恶贼何异?!”
他义正言辞,声声喝问,只叫阮墨翔面有愧色,半晌做声不得。
鱼姬摇摇头:“你口口声声为苏念梅报仇,不想再苟活于世,可曾想过他的想法?
当年他让你离开边城去拦截他妹妹,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自己妹子一条性命?
昌州至边城的道路何止一条,他又怎会知道妹子何时从何方进城?”
声音虽轻,但在阮墨翔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心头蓦然一痛!
诚然,一直以来他只是心心念念要为爱人报仇,为了掩人耳目,甚至不惜自毁容颜,潜伏此间七年之久,眼前这不相干的女子之言确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念梅…..念梅他是为了…….”
阮墨翔涩声喃喃,只觉心中哀恸,难以言喻。
“洒家虽与苏大人从未蒙面,但也感觉的出他的用意。”龙涯沉声言道:“他是深知雁门关失守是迟早的事,而又早已起了殉国之心。
之所以故意遣词调开你,便是希望你可以自那浩劫兵祸中幸存下来。
而让你去寻他的妹妹棠儿,也有托孤之意。
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人却无视他的良苦用心,一心之想着复仇之事,一个自残身体,一个以身侍敌。
所作所为虽得报大仇,但对自己的折损也是这般惨烈,难道九泉之下的人,也可以瞑目不成?!”
阮墨翔身子微微发颤,低头看看怀中神情悲苦昏迷不醒的的苏棠儿,直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适才棠儿的神情举动,分明已然对那萧肃有情,却为了一个仇字,眼睁睁见着自家夫君在眼前自尽而亡,以后的岁月,叫她一介弱女如何自处?”龙涯皱眉道:
“苏大人将妹子托付与你,可是要你为了替他复仇,断送妹子的一生幸福?!小阮,小阮,你究竟对得起何人?”
阮墨翔面色惨白,将臂弯里的苏棠儿缓缓放在地上,喃喃道:“不错……不错…….是我害了棠儿一生,
是我辜负念梅所托,失信不义,杀害无辜不仁…..
不仁不义之人留之无用!”
说罢已然转手抽出插在萧肃胸膛的长刀,朝自己的脖颈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
龙涯箭步而出,伸手扳住那把雪亮的刀锋,运气一夺,那刀固然是再也无法砍将下去!
几点飞溅的鲜血喷溅在阮墨翔满是伤痕的脸上,如同炙人的火星一般,叫阮墨翔猛的一颤!
“游阗兄!”阮墨翔嘶声吼道,泪眼朦胧之中见龙涯面容刚毅,毫无半点痛楚之色。
“铸下大错就想一死了之?”龙涯面有讥诮之色,冷笑道:“看来你今生空长了副男儿皮囊,当真是连娘们也不如。
你就此寻了短见,你叫苏棠儿怎么办?
苏大人托付与你的事你还没做到,试问你死了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说罢手中劲力一发,早将那长刀劈手躲了去。
“呛”的一声掷在那堂中的佛像莲座之上,犹自微颤。
而后重重的一拳落在阮墨翔脸上,将他揍得跌摔出去,半晌才默默从地上爬起身来。
周围的孩童见得阮墨翔吃亏,一个个拦在龙涯前面,同仇敌忾,然而面对龙涯这般气势,却不由得一个个胆战心惊,手中刀刃微颤。
“你看看这群小鬼,几岁便跟了你走这复仇之路,愣是长成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性子,以后还怎么应对外面的世界?
你若就这么死了,留下他们无依无靠,难不成要用那练就的铁石心肠劫道为生不成?!
你又对得起何人?!”龙涯大声喝问,声音在风雪夜中回响不绝。
阮墨翔埋首缓缓走上前来,分开围在身前的孩童,走到龙涯面前,抬头和龙涯对视片刻,抱拳言道:“游阗兄教训得是,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真知道了?”龙涯露出一分欣慰之色。
阮墨翔点点头,眼神已不是先前的彷徨自责:“待‘半月愁’一过,我便带他们入关,回归昌州,我想那片平静乐土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鱼姬见状微微一笑,转身出门,伸手在阶上掬来一捧雪屑.
雪屑入手不多时便化为一摊雪水,只见她扬手一抛,那水滴直飞天际,片刻之间外间风雪骤然停止,反而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
众人见得外间的变化俱是一惊,只见鱼姬靠在门边轻声道:“现在风雪已经停了,你们还等什么?”
言语之间,那细雨已然穿透积雪深深的屋顶,滴落在堂里的众人身上,却不觉寒冷,反而透出几分暖意。
待到落在这片满是血腥的地上,雨滴过处只见血迹消散,那满地的尸身似乎也如同被无形的容器装盛的清水一般砰然散开化为乌有,青石地面上满是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