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儿子有什么地方招惹了那个人？”胡东宁问。小男孩调皮，蹦蹦跳跳的，也许什么地方惹住了那个神经过敏的失眠者。

但是，也不对。

“据我的调查，你老婆和你儿子刚走上天桥，田继财就冲了过来，抢下你儿子，把你儿子，呃，”许警官停顿了一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改变了他的用词，他这是照顾胡东宁的感受。他说，“呃，他实施了他的犯罪，接着，他也跳下了桥，没有说一句话。”

“刚走上天桥，就冲了过来，难道，他一直在天桥上等着，等我老婆牵着我儿子出现？”胡东宁问。

“根据调查，情况恐怕是这样。”许警官说。

胡东宁有一阵子没说说话。

“这么说，那个姓田的，目的性很强，”胡东宁说。

“似乎是这样。”许警官说。

“似乎是这样。”许警官说。

胡东宁沉默了。

“你有什么仇人吗？”许警官问。

胡东宁摇了摇头。

“再好好想想，”许警官启发他，“你在机关里当处长当了这么多年，难保不会得罪什么人的。你回忆回忆。”

他仔细回忆了。

“我是得罪过人，也有仇人，但我想，我的那个仇，不至于有这么大吧。”他说。

许警官不同意他的看法。

“这不好说，也许，在你眼里仇不大，在别人眼里，可能就不共戴天。”许警官说，“有的人啊，心眼小。”

心眼小？是啊，胡东宁的仇人，心眼都不大，但他们也不至于小到这个地步吧。

许警官打开他的笔记本。

“说说他们的名字吧，”他说。

“名字？谁的名字？”

“你的仇人啊，”

我的仇人？胡东宁的确能立刻说上几个人，但多年的觉悟，让胡东宁停住了。

“我想，我不能说。”胡东宁说。

“不能说？为什么？”

“我如果说了，你去调查，让他们知道是我说的，然后，事实上，他们和这事又没关系，那么，以后，我还怎么在机关里混？”

许警官瞧了胡东宁一会儿。

“你的儿子死了，”他慢慢说，“被人害死了，可你还考虑怎么在机关里混。”

他说话很慢，声音也不大，但胡东宁两耳却被震得发颤。有一阵子，胡东宁甚至想冲口说出来几个名字，但他还是忍住了。

“再让我考虑考虑，”胡东宁说，“我不能乱说话，还是应该慎重一点。”

没办法，许警官又合上了他的笔记本。

胡东宁去了趟工地。他要自己去调查，感受一些第一手的资料，完成自己的判断。这倒不是不信任许警官，但他毕竟只是职务行为，工作而已，而胡东宁，作为一个父亲，就和工作完全不同了。

工地守门的，拦住了胡东宁。

“你有什么事？”他只穿了个大裤衩，上身裸露着，对胡东宁这种大热天还保持衣冠楚楚的人，他有天然的警惕。

胡东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要了解一些事情，”胡东宁说，边说边盘算该怎么往下说。

他更警惕了。胡东宁掏出烟，给他递了一根。他接过烟，但依然警惕地望着胡东宁。

“你们工地的田继财，我要调查他的一些情况。”胡东宁索性直说。

“田继财？调查他？噢，这，我，嗯，”他支吾着。

“把你老板叫过来，我有话问他。”胡东宁说，懒得跟他废话了。

“好吧。”他说。

他钻进工地旁的小屋，打了个电话，又出来了。

“我们老板让你进去。”他说。他给胡东宁指了路线，告诉他如何才能找到他的老板。

老板的房间开着空调，温度极低，胡东宁一进门，打了冷颤。老板走过来跟胡东宁热情的握手，让坐，吩咐房间里的一个年轻姑娘给胡东宁倒茶。他的房间虽然是活动板房临时搭建的，但设施齐全，有宽大的沙发和老板桌，甚至还有一个大鱼缸，养了几条神气活现的金鱼。

“你有什么事？”他问胡东宁，他剃了个光头，一脸的横肉，但又竭力挤出来一副客气的笑容。

“我想了解一下田继财的情况。”胡东宁说。

“田继财？哦，他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他在我的工地上还没干上一个月，”老板说，他要先把田继财和他的关系撇清楚。

“这我知道。”胡东宁说，“我想找跟他熟悉的工友，了解一下情况。”

“熟悉的工友？他才来这儿不到一个月，也没什么熟悉的人。”

“比方说，和他睡在一起的，一起工作的，或者，老乡呀之类的，”

“好吧。”老板说，他没法再推脱，他打算打个电话，但他又停住了。

“您是哪个单位的？”他小心翼翼的问。

冷了一会儿场。

“我是死去的那个孩子的父亲。”胡东宁说。

老板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放松下来，哈哈大笑。

“嗨呀，我还以为你是谁呢，”他说，“看门的老于，说你牛哄哄的，像是公丨安丨局的人。咳，这个老于，眼神儿真是不行，净瞎咋呼。”

他牛哄哄的么？胡东宁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呀，他甚至还给那个看门的递了一根烟。

老板笑了一阵子，终于停住了。他舒舒坦坦的把上身陷入沙发里。

“我恐怕不能帮你找那些人。”他说，他瞧着胡东宁，甚至有点挑衅的味道。

胡东宁停了一会儿，才说话。

“我的儿子被人摔下了桥，那个人也自杀了，我想了解一些情况，这对一个父亲来说，要求不过分吧？”胡东宁说。

老板笑了笑。

“希望你能帮帮忙，”胡东宁说。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胡东宁。

“这个忙，我恐怕是帮不了啊。”他说。

“怎么啦？”

“我如果让那些人停下手里的活儿，来陪你说话，谁付他们工钱呀？耽误了工期怎么办？”他说。

就说一会儿话，就耽误他工期了？

胡东宁考虑了一下，用不着再低声下气的求他了，求他估计也没啥用，得换策略。像他这号人，不捏着他的蛋，他才不会做任何事情。他也一点不在乎谁家倒霉了，反正，只要他没有倒霉就行，他才不管那么多呢。

胡东宁说出来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反应。

“你认识这个人吧？”胡东宁问。

他不置可否。

“你的施工许可证，是这个人给你审批的，对吧？”胡东宁继续说。

他还是不搭话。

“我是他的上司，省厅的处长。”胡东宁说。

他瞧着胡东宁，仍然不吭气。

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很不幸，胡东宁今天出来又没有带工作证。胡东宁想了想，他掏出来手机，他查到号码，把号码报了出来。

“这是他的号码，对吧？”胡东宁问老板。

老板竟然拿出他自己的手机，翻看起来。他是想看看，胡东宁报的号码是否正确。看来是正确的，他抬起头时，表情有些变化。

“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到这儿来查查？我觉得，你这工地的安全方面，措施有些欠缺。”胡东宁说。

老板连忙挤出他的笑容。

“不，不，不，不用了。”他客气地说，“你找的那些人，我马上吩咐他们过来，你想问他们多久就问他们多久。”

“不会耽误你的工期吧？”

“不会，不会。”他连声说。

胡东宁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受害孩子的父亲，一点用也没有，没谁会怜悯你，哪怕一丝的同情，也不会给你，而作为一个副处长，唉，才能办点事。这个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