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刚刚被平整过的小道尽头,隐隐出现了一台钢铁怪物。吼吼地,雄赳赳气昂昂地高杨着丑陋的脑袋从树林中一路碾压着冲了出来。
部首火村长下意识地又去摸胸口,这钢铁怪物叫他一下就回忆起战火纷飞的岁月,回忆起了当教导员时带领全营指战员伏在堑壕里,对面隆隆开过来的苏联坦克也是这个动静,也是这样趾高气扬。身边的大牙见状赶紧偷偷扯了扯村长皱皱巴巴的衣角,部首火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他尴尬地笑笑,使劲摇摇脑袋,感叹道“老了老了,唉,都混一块儿去了。”
部首火特意把压在箱子底下的那套洗的发白的军装拿出来,到底是个大老爷们,身边缺个女人顾家,军装压了多少年也没个人帮他熨熨,穿在身上好象小了一号,紧绷绷皱巴巴,脑袋上扣的那顶军帽同样显得点滑稽。不过,部首火看重的不是军装好看,他看重的是那份再也难以寻回的战友情谊。自从刘很备当上领导后,他们之间的交情似乎也就走到了尽头。
部首火没有刘乡长那么市侩,在部首火看来,只要是一起摸爬滚打过、一起枪林弹雨过、一个锅里抢过饭的,那就是铁定的战友。
近了,那钢铁怪物是一台大功率的履带推土机,机头部分不知道被谁绑上了一朵红绸缎扎的大红花,活脱脱一个要拜天地入洞房的大块头新郎倌。部首火一惯严肃,见到这个排场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身边的大媳妇老婆姨们啧啧道“城里人就是会整,那么好的缎子拿来能做多少床被面啊……啧啧……村长啊,能不能给说说,完事儿了那红缎子能那啥不?”
部首火瞥了这帮老娘们一眼,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更近了,推土机的驾驶室外竟然还站着个人。
这人隔着老远就从推土机上跳了下来,一溜小跑奔部首火就来了,部首火注意到,这个人的头发被山风吹乱了,肥硕的肚子随着步伐的激越上下抖动着,仿佛很不情愿地跟着身体受罪似的。这人一头就冲到部首火跟前,夸张地张开双臂,使劲的把茫然不知所措的部首火拥进怀里,几乎变了调门儿的、声情并茂地连连叫着“教导员!老伙计!可想死兄弟了!”
周围的人们好象也没整明白咋回事,跟看西洋景似的看着这个矮胖子在部首火的身上使劲折腾着。不知道为什么,部首火丝毫都没感受到当年那种真切的热情,反倒被眼前这位陌生的矮胖子搞的有点茫然。
矮胖子表演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连点掌声都没有。
被冷场了。
部首火发了几秒钟的呆,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连忙更加热情地抱住了矮胖子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老刘啊!原来是你啊!你变化太大了,俺都认不出来了!哈哈!到底是当了大领导了,跟俺们这山沟沟里的银就是不一样啊!老伙计!我也想念你啊!”
部首火的劲头显然比被叫做老刘的这个矮胖子大得多,一番搂抱下来,矮胖子被晃的连喘气都不匀乎了。
这位被表演的矮胖子就是带队进山的乡长刘很备。
周围的乡亲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胖子就是咱们村长当年舍命救下的那个傻x啊……可当着面却不敢这样说,于是大家赶紧按照村长预先布置好的进入各人的角色,唢呐又欢快地吹起来,高跷又热烈的走起来,旱船又大幅度的摇摆起来,人们又热情起来。
刘很备到底是利欲熏心,掩饰不住地拉过部首火的耳朵,在喧嚣中大声地问“那个怪物你们看得牢不牢?!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部首火假装没听清的答道“那啥,上村里,老哥给你炖粉条子猪肉吃!”
部首火和大家热热闹闹地把乡长和各位随队同来的领导请到了望山屯革命委员会刚刚收拾干净的会议室里。在经过石板街时,部首火看到喊爷莫老头正站在街角朝自己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比比划划的,就让比自己还要兴奋的张豆饼同志把首长和领导们先领去吃饭,找个由头,抽身来到莫老头这边。
莫老头由于过度激动,话都说不整了。
“村村村村长,出大事了!咱咱咱咱咱寻着宝贝了!有有有个死人,还有个个个个活着又死了地,哎呀呀!我说不清楚,你得马上跟我来!”
部首火还没见过莫老头这么六神无主过,赶忙把也打算跟到革委会看热闹的苏小雨喊住,二人跟着莫老头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村西头老井边的那面陡峭的山崖边。莫老头在山崖边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下面摸索了几下,只听耳边哗啦啦啦几声,那块看上去少说也得有几千斤重的巨大山岩竟然缓慢地朝一边移开,露出一个像窑洞那个形状的洞口……
站在呼呼往外冒着凉气的洞口前,饶是经历过枪林弹雨和腥风血雨的部首火也不禁打了个冷战。喊爷莫布德却显得十分的兴奋,他打着了松明子,一马当先地跑进了洞里,原本紧跟在莫老头身后的苏小雨好象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似的,也随后跑了进去。部首火想栏都没栏住。无奈,只得从军衣口袋里摸出那支外壳磨得发亮的手电筒,按亮,顺着那一道昏黄的光柱走进了这个未知的世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隐隐约约地看到莫老头举着松明子站在那里,苏小雨正撅着屁股不知道搞什么,部首火连忙凑上去,把手电高举起来。
在昏黄的灯柱笼罩下,部首火看到,在灰色的墙壁下方,一个铁盒子已经被打开,莫布德和苏小雨大眼瞪小眼。看样子,这两个人还以为铁盒子里有宝贝,可铁盒子里边除了一个白色的把手外,什么都没有。
部首火的脑子里咯噔一下,这白色的把手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部首火这个人有个毛病,只要能想得起来的哪怕就是不吃不睡都必须要想起来,如果想不起来的话,部首火整个人都会蔫巴好几天。很多时候,在路上,田埂上,大家遇到村长背着手弓着腰低着脑袋一脸愁容地走来走去时,就知道村长的脑壳大约是又进水了。
眼下,部首火的脑袋却出奇的灵光,他一下就回忆起来,这个白色的把手曾经在军事基地的洞库里见过,是电闸!
部首火二话不说,伸手抓住那个白色把手用力向上一推!
喀嚓!蓬蓬!哗啦啦啦……劈啪劈啪!
耳边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嘈杂声,漆黑的洞子豁然开朗!
部首火等三人好不容易适应了洞里的环境时,却被这巨大深邃的山洞的规模惊呆了!
眼前的山洞高大宽敞,脚下的地面很坚硬,中间的地面上竟然还敷设着铁轨。沿着洞子两边的墙壁上,间距密集的钢钉牢牢地契着上下三条乌黑的粗线,部首火认得,那是电缆。每隔大约十五步,就有一盏被封在防爆灯罩中的白炽灯,有些灯泡被点亮后,光芒依旧;而有些灯泡在电流突然出现的刹那就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