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爬乌鞘岭,速度明显变慢了,像一条长长的爬虫,身躯扭成s形。远处的盘上路上,一辆辆汽车也变成了甲壳虫,艰难地爬行着。
张二楞递过来块口香糖。文静说:“不喜欢吃这玩意。”张二楞说:“一会可别后悔。”
他像撒烟一样,把一盒口香糖都分散出去。
“过隧道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话音未落,眼前一黑,火车呼啸着,拖着长长的尾巴,钻进了狭长黝黑的隧道。
“这隧道,可真够长的。”过了足有十多分钟,火车才鸣叫着钻出去。
“坏了,我的耳朵。”不知何时,文静忽然发觉周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了,别人的说话声像隔了遥远的天际。
李国义说:“别怕,这是高度落差大,气压差引起的,过一会就好了。”
张二楞说:“让你吃口香糖你不吃。该。把我一团美意,看做不良之心。感觉是不是跟坐飞机一样爽啊?呵呵。”
文静说:“德性。”
张二楞嚼着口香糖,乐。
王子斌拿出海拔表看着,叫到:“哇塞,从3570多米到了1824米啊。”
出了乌鞘岭,进入两山相夹的峡谷,云层愈来愈低,天也越来越暗了。太阳一落山,寒气立时像刀锋一样逼人。路的两旁,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像饱蘸了金黄色颜料的大笔,在大地上涂抹出艳丽。
“快看,藏民。”孟兆霖拿手一指。油菜花地旁边的泥路上,浓浓暮色中,身穿鲜艳藏服的几位藏民迎着寒风一步一拜,虔诚地匍匐着,遥叩雪山,遥叩他们心中的圣地。见此情景,文静忍不住吟了出来: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张二楞接了过去: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见
文静颇为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还知道仓央嘉措啊?”
“我不但知道仓央嘉措,我还知道苏曼殊。怎么,很意外吗?”
文静没理他。张二楞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只知道钱?”
文静乜斜了他一眼,还是没理他。
张二楞笑了一声,说了句:“傲慢与偏见。”自己哼着歌走了。
老汉到站下车了。这几站,上下的旅客大多是陕北当地人,车厢里到处可听见之类的方言。文静也学会了几句。
晚上,李国义喊大家去餐厅吃饭时,文静笑道:今儿个把额饿日塌咧。
张二楞拿起包说:走,咥泡馍岂咧。
去餐车路过几个硬座车厢,人挤不动,张二楞索性把豆娃扛到了肩上,文静在后面扶着,高翔、王远东几个前面开道,王子斌、孟兆霖、徐胖子押后,吆吆喝喝地去了餐车。
吃饭的时候,张二楞把从老汉嘴里听到的故事讲给她。原来早在解放前,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乌鞘岭附近有个村子,曾经发生过一起上百个村民集体失踪的怪事。
“那是八几年吧,在乌鞘岭一个悬崖下,人们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老年人,看样子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的。警方根据老人身上证件,确认这是个从台湾偷渡来的老兵,是解放前随国民党撤退的一个河西籍老兵,因为种种原因,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把老人的尸体当作无名尸给火化了。多年以后,当年参与处理这个案子的一个老公丨安丨退休了,老公干没回老家,而是孤身一人从乌鞘岭住了下来。他住下来干什么呢?老公干没事就在山里到处转悠。
有一天,老公丨安丨转悠到了一片草地,天已经黑了。老公丨安丨跑了一天了,感觉太累了,就在草地上支起了帐篷,他简单吃了几口干粮,就躺下来休息,想第二天一早再继续转。老公丨安丨睡到半夜的时候,被一阵哭声惊醒了。那不是一个人哭,而是一群人在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孩子。哭的那个凄惨啊,呜呜咽咽,像含着天大的怨气和委屈。老公丨安丨先是吓了一跳,后来一想,这儿是藏族自治区,还有些藏民保持着原始的游牧习惯,兴许是昨晚天黑后游牧到这里,就在他帐篷旁边安营扎寨了呢。但不知为何一家老少这么个哭法,莫非出了什么事?老公丨安丨爬起来,出了帐篷,可他在外边转了一圈,连半个人影也没发现,大草地上,孤零零的就他和他那顶小帐篷,别的啥也没有。老公丨安丨觉得奇怪啊,那哭声,时断时续,还能听见,老公丨安丨再仔细一听,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你猜怎么着?那哭声,像是从地下传来的。老公丨安丨越听越怕,越想越不对,这片草地,肯定有问题。老公丨安丨不敢再睡了,帐篷也没顾得上撤,就向外跑,等天亮了,他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打听,一位八十多的老阿妈告诉他,他昨晚睡觉的那片草地啊,很多年前是个村庄,就是解放前村民集体失踪的那个村子,早已变成了一片草地了。说解放前,那个村子里爆发过一场瘟疫。什么瘟疫,也没人说得清,反正就是村子里一下子死了很多人,那没死的,也一夜之间迁走了。据说,大军阀‘西北王’马步芳为了防止瘟疫扩散,派兵包围了村子,把村子夷为平地。大作家,马步芳你该知道吧?”
文静正听得入了迷,见问,就说:“知道啊,那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有名的大军阀,起于草莽,兴于乱世,独霸大西北多少年,传记里说他嗜血成性、荒淫无度,是个军阀加土匪加流氓。据说他糟蹋的女性不下5000人,比你多多了吧?”
张二楞说:“你扯哪去了?坏事就往我身上扯。看来,我还得多多努力,争取达到5001个。”
“德性,你养得起吗?就你,还想成马步芳第二?”
“看不起人?你说马步芳他哪有我有文化?我现在可是清华大学的硕士学位。这可不是吹的。”
“不是吹的,是花钱买的吧?花几个臭钱去上几天课,就硕士了?”
“跟你比不了,跟马步芳比,我还算有文化吧?马步芳闹得那笑话你听过没有?我给你讲讲啊,马步芳给士兵讲‘三民主义’:‘啥叫三民主义?尕娃们,听好了啊,三民主义就是汉、满、蒙……”
文静“噗嗤”一声笑喷了,说:“你就使劲编吧,当心他半夜端子匣子枪来蹦了你。”
“这是书上讲的,可不是我瞎编的。还有一回他下营房,正赶上当兵的赛篮球,马步芳看了一会,就把参谋长叫来训道:‘咋整的?嗯?让十几个娃子抢一个毛蛋蛋,想让人家笑话我啊?嗯?还不快去多买几个去,让娃娃们一人抱一个去耍。”
文静笑得趴桌子上直不起腰了,问:“你这都从哪儿看的呀?”
张二楞说:“闲了没事,我就爱研究近代史,我也饱揽群书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没听说。我就听说过:‘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张二楞说:“我发现你们文人啊,就喜欢嘴里含着刺说话,见着和尚就骂贼秃。不讲了。”
文静连忙说:“哎,别别别,继续讲。胃口都给你吊起来了,继续讲那老公丨安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