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说：“小心一点啊，听赵大娘说，这里每年都淹死人。”

水库果然是借着山挖出的深坑修建的，站在坝上往下看，坝壁果然陡峭，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水黝而幽幽，深不可测。

吴涛他们开始下网子。不一会，就网上来了一条大草鱼。再下一网，又网上来了一条鲤鱼和一条小青鱼。吴涛几个兴奋了，又忙着网虾，他们张罗着，文静警觉地环视着四周。明媚的春光下，阳光普照，温风如酒，波纹如缕，可文静就是觉得冷飕飕的，像笼罩着股煞气。李刚也感觉到了，说：“我怎么觉得阴森森的呢？咱走吧？”

“急啥啊，再来一网。”吴涛又下了一网。这回没网上鱼来，网上来块烂木头。吴涛刚想扔回水里，文静说，等等。

朽烂的树根杈上，缠着些水草，水草中裹着个红色的东西。用手扒拉开一看，是个领章，依稀能辨出红五星。文静拾起领章，愣愣地看着，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文老师，你拿这个干啥？脏乎乎的。”吴涛问。

文静用纸巾擦掉领章上的淤泥，然后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包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回到营地，文静直接去找了金忠奎和李国义，她把两人叫到另一间屋子里，关上了门。金忠奎问，出了什么事吗？文静拿出了那个领章。两人看看领章，又看她，眼神疑惑。

“这是我们刚才在水库里捞上来的。”文静说，“这应该是军服上的。过去的旧军装。”

金忠奎说：“文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静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理一理思路，把前天晚上做的那个梦，还有赵培泉与小翠相爱的事，张二楞和赵培泉为小翠干架，于瘸子怎样怎样，以及小翠怎么淹死的，都详述了一遍。

金忠奎蹙着眉头。

李国义问：“文老师，你是不是怀疑……”

“没有证据的事，我们不能凭空怀疑。”金忠奎开口了，神情凝重，说：“这事非同小可，会牵扯很多，单凭一个虚幻的梦，一个快朽烂的领章，能证明什么？”

文静说：“我……我就是觉得……”

“我们需要的是证据，是实证，而不是感觉。谁能相信一个梦呢？你今天从那里捞出个领章，明天说不定又捞出个水果刀，后天又捞出支钢笔，能说明什么？”

“文老师，我们不是公丨安丨，不是侦探，我们是找矿的，你是写书的，这事我们管不了，没法管。就是管，金院长说的对，要有证据，实证。”李国义也如是说。

“可是……”

“没有可是，文老师，这不是写小说编故事，可以充分发挥想象。一切以实证为准则。没有实证之前，这事不要再提了。”文静来了三天了，第一次见到金忠奎如此严肃。金忠奎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李国义摆着头说：“这两天怪事太多了。我都快神经神经衰弱了。文老师，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包括你的——那些记者朋友们。他们快到了吧？”

文静说，在路上了。

“那好，我先去工地，一会他们来了，你给我打电话。”说完，李国义也走人，走到门口，他又回身说了一句：“快二十年了，就是有证据，可能也被时间抹掉了。”

文静坐到椅子上，抱了胳膊，闷闷不乐。

庞大帅在外边敲玻璃，又打手势，示意她出来。

文静没好气地问：“干嘛？”起身出去。庞大帅冲她伸出一只手：“笔记本啊。”

“在那屋桌子上呢，自己去拿。”

吴涛蹲在院子里杀鱼，洗鱼。李刚去井里打来两桶水。文静帮着洗菜切菜。不一会，孟兆霖几个换班回来了。

孟兆霖肩上搭着迷彩服，拎着安全帽，嚼着口香糖，说：“哟，这么大的鱼啊？好嘛，今天开荤了。”又大呼小叫：“哇塞，大作家，也会切菜啊？”

王子斌凑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说：“苍天啊——我终于知道牛粪姐夫为啥喊你‘笨笨’了，亲爱的作家姐姐，您这是切的土豆丝啊？”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拎起一根筷子粗细的土豆条，夸张地叫道：“难道，这就是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传统的国菜土豆丝吗？奥，妈哎嘎哒。”

文静说：“就这水平，爱吃不吃。”

“还左手耍大刀啊？我说怎么看着——那么别扭呢。”说“那么”两字的时候，孟兆霖还故意地加重了语气。

徐胖子挽着袖子过来，瓮声瓮气地说：“起起起，哪凉快哪站着去，昂，看咱的。”他呱呱呱地连刀飞动，不一会就切了一盆子，细如发丝，边切边自夸道：“看见没有，这才是国际特级大厨的顶尖级水平。姑娘不嫁咱，那是没口福。”

文静说：“你仨就贫吧。笑？使劲笑，等我书出来，让你们哭都来不及。”

“哎——文姐姐，你真把我们也写进去了？”王子斌追了出来。

文静说：“你以为呢？这么幽默风趣可爱伟大的人物形象，怎么能不写？不写白不写。”

“哇塞，”王子斌十指相扣，抵下巴上，作惊喜状，“文武双全的白马王子王子斌，终于有了露脸之日了。我要与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文静女士一起流芳千古。”

“你还万年不腐呢，去，把芹菜择了。”孟兆霖扔过来一捆子芹菜。

豆娃呆呆地站在怪圈的中间，小小的人儿比麦子高不了多少，一身单衣，光着小脚丫。文静撂下几人，飞跑着下山。蓝天高远，白云悠悠。春风吹拂着麦田，像海浪一样起伏。文静乳白色的风衣随风飘荡着，棕黑色牛筋底跑鞋踏起尘烟，她跨越沟坎，穿过草地，跑进了散发着泥土气息和稻草清香的麦地，惊起几只云雀，云雀扑棱着翅，飞到高压电线上，站稳了，好奇地向下看着。文静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喘得说不上话来，她哈着腰，手撑着膝盖，看住他，喘了一会，才问：“豆娃，你去哪儿了？”

豆娃一双黑瞳精光四射，深邃而又迷离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向了遥远的地方。他喃喃着说：“大漠……大漠。”

“大漠？你去了大漠？你去那里干什么？你怎么去的？豆娃，你知道这麦田怪圈是怎么回事吗？”文静蹲下身，两手把了他瘦弱的小肩，连珠炮般发问。

豆娃摇着头，说：“你们，不懂。”

“我懂，豆娃，你告诉我，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懂。”文静看着他的眼睛，问：“豆娃，你知道天狼星吗？”

豆娃仰起脸来，仰望着蔚蓝的天空，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天-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