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大娘家出来,文静没回营地,而是在村子里转悠开了。专往老人堆里扎。风和日丽的春天,老人们都喜欢出来晒太阳,看光景。朱玉辉家门口最热闹。棚子底下,坐了一堆人,下棋的,打牌的,拉呱的,哄孩子的,热闹非凡。人们看见文静,都热情地招呼她。文静来了这两天了,村里几百口子人她没认得几个,但乡亲们全都认得她了。朴实和善的乡亲们,见了她,总是先笑才说话。老人们见了她,尤为热情,总是笑吟吟地一口一个闺女的喊着。文静也大娘大爷的叫着。
文静端起相机,抓拍着老人们和孩子们生动的笑脸。然后又一张一张地回放给他们看,老人们眯缝着老花眼,看见自己的身影了,都乐得像孩子一样。
一个半秃的老头,也拄着个拐棍子一歪一歪地凑了过来。
一个老大爷不客气地撵他:“你凑过来看啥?又没你的。”
“给俺也照一张吧,闺女。”半秃瘸子笑嘻嘻地央求着。
文静说:“好啊,你站好了。”
“他站得好嘛?再站也不直溜。甭给他照啊,闺女,瞎了那胶卷子。”一个老大娘毫不留情地说。
瘸子说:“我站不直溜,你站地直溜啊?你看你那腰呗,弓的和虾米似的,你寻思着你还年轻啊?”
“幸亏不年轻啊,那年轻时,她还不敢跟你说话哩。”一个老大爷暗讥他。
瘸子干笑着,讪讪地说:“有啥不敢地,俺又不是老虎,还吃了她么?”
“你比老虎还厉害哩,你没看那年轻地,现在还怕你么?”另一个老大娘也笑着嘲讽他。
在一伙老人夹枪带棒的嘲笑中,瘸子悻悻地又拄着拐棍子一歪一歪的走了,上一边自己坐着去了。
一个老大娘说:“闺女,以后甭理他,躲他远点。”
“大娘,为啥啊?”文静装着不知内情。老大娘悄声说:“不是个好东西。早时候,作了孽了。专门欺负那大闺女俊媳妇地。这活该。”
“我听说,以前咱村里有个特别俊的姑娘叫小翠。”
那大娘一听,唉了一声,叹道:“可不是吗,那闺女,忒可惜了。要说泉子和二愣子,她嫁哪一个都不孬,可惜啊。要说这女人啊,就是不能太俊了,命薄啊。”
“那,这个瘸子,他欺负过小翠吗?”
大娘说:“咋没欺负过啊,他看见小翠就俩眼直勾勾的,有一回当着人的面,就伸手动脚的,让愣子知道了,一个大耳刮子把他扇沟里去了,从那他就不敢了。”
“哦。。。大娘,您知道小翠出事那天,都谁见过她吗?”
“我就见过她啊,那天我把坡里回来,看她披着雨披,扛着个锄头,就问她,这就下雨了,还干啥去,她说去刨刨沟,一会就回去。我当时没寻思那么多啊,要早知道,就死活拦住她了。唉,你说这闺女也邪了,人都往家里跑,她偏往坡上去。”
“大娘,那天您还看见谁上坡了?”
大娘想了想,说:“好几个来,去时不是一块去的,可回来都差不多是一块回来地。看天不好,就都往家跑。那于瘸子最先跑的,跑着跑着就落最后面了,还一个劲地喊我等等,都不稀搭他腔。”
“哦,那他有没有再返回坡去?”
“这,咱就不知道了,回了村,就各回各地家了,谁也没注意谁啊。闺女,你咋想起来问这个呢?”
文静笑了一下说:“没事,我昨天听说了,觉得挺可惜的,那么好个女孩子。听说除了泉子,张二楞也喜欢她?”
“那看上她的人可多了,这么俊的闺女,谁见了不稀罕啊?凑得最紧的,就泉子和愣子啊。别人一看她和泉子好上了,就都算了,那张二愣子可不行,愣了吧唧地,老想抢过来,其实小翠真跟了他也不孬,现在都大老板了。这么些年了,还没忘了她。”
“张二楞,在哪里干买卖?干什么买卖?”
“在兖州,干建材,干煤炭,开饭店,啥也干,啥挣钱干啥,你别说,他还干啥都挣钱。”
“那---他结婚了吗?”
“结了,又离了,你别说,他现在这个媳妇子,长得和小翠还挺像呢。也怪俊啊。”
“哦。”
文静一路思索着去了营地,孟兆霖、王子斌他们早已经去工地了。王远东、李刚几个下了夜班回来,衣服也不脱,甩掉鞋子,往床上一倒,就不想动了。
文静从门口探探头,喊他们起来吃饭,问他们:“哎,昨晚你们听见鬼哭没有?呜呜的。”
“孟……孟兆霖他们不在,又……又吓唬我啊?求……求你了姐姐,让我睡---睡个安生觉吧。”王远东说着,拉过被子蒙上头。
文静说:“真的,你们不信?我听着就是有人在哭。”
“你那是幻听。”身后响起金忠奎洪亮浑厚的声音。文静悄悄吐了下舌头,回身笑笑道:“我……我以为您去工地了。早上好,金院长。”
“早上好。”金忠奎手里掐了一小把麦穗,说,“我去麦地拔了几根麦子,文老师,你来。”
文静跟着他进了厨房,看着他把麦穗放进了微波炉里。文静说:“现在这麦子,还不好吃吧?还没灌浆吧?”
金忠奎笑了,问:“文老师,小时侯偷过麦子没有?”
“偷过,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偷过,烧着吃,可好吃了。”
微波炉停了。金忠奎把麦穗拿出来,看了看,递给她,说:“文老师,你看。”
麦杆变形了,骨节处鼓起成瘤状,与麦田怪圈里倒伏的麦子一样。
“可问题是,哪来的微波呢?”文静说,“而且那图案,简直就是美工师设计出来的。”
“我在怀疑,是否与磁异常有关,或者,这地下,除了铁矿,是否还蕴藏着别的什么?”
盛上稀饭,端上煮鸡蛋,一伙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说说笑笑。惟独文静坐在一边,抱着个杯子发愣。
“想什么呢文老师?”李刚问。
“想家了吧?”几个队员嬉笑,“是不是想老公了?”
文静问:“一会吃了饭,谁陪我去水库走走?”
“去水库干吗?”吴涛问,“这天又不能洗澡。”
庞大帅挤着眼,一脸坏笑,说:“就是能洗澡,你也不能跟文老师一起去洗啊。”
文静捧着水杯子,笑眯眯地问:“庞大帅,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当胖大海泡了?”
庞大帅缩起脖子,嘿嘿笑道:“别介,这点水哪够泡我的呀?怎么也得来一桶,哎,别介别介,我改了改了。您去水库干嘛?去也行,多少得给点好处吧?”
“回来我笔记本借给你用仨小时。”文静说。
庞大帅说:“那行。
“哎,那有鱼没有?咱去网鱼吧?”吴涛兴冲冲地问,“我那有网子,去不去?”
王远东打着呵欠说:“要……要去,你……你们去吧,我得睡……睡觉了。困……困死了。”
吴涛、李刚、庞大帅跟着文静去了水库。
李刚的父亲是乡下郎中,从小耳濡目染,他多少懂点中医。平时队员们有个跌打扭伤,都是找他给捏巴捏巴。每次开拔野外,李刚的行李中都比别人多一样:煎药锅子。队员们都喜欢喊他蒙古大夫。蒙古大夫一路走,一路找着草药。文静问:“你拔这个干什么用?这也是中药吗?我们老家那山上到处都有。”李刚拔断的是一棵长柄叶丛生的马刺草,苞钟状花头,色紫粉,断茎处分泌出了乳白色的汁液。李刚说,这也是中药,性凉味甘苦,有凉血止血、祛瘀消肿的功效,还能养肝护肝,全国很多地方都有。文静说:“这种草国外也有,你知道吗?在欧洲,它叫‘圣母玛利亚乳汁’,传说圣母玛利亚在喂奶的时候,不小心滴落了一滴乳汁,落在人间,就变成了这种草。”
吴涛笑道:“你们大作家想象力就是丰富,一草一木一石头,都能编出故事。”
到了水库,吴涛兴奋地说:“哇塞,还真有鱼啊,太棒了。看见了没有,那一条大的,哎,跑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