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澜自回来后记性也变得很差，一分钟前发生的事都能迅速忘记。杨黎昀帮她办了辞职手续，让她安心在家休养。同时在家里四处放上两人照片，希望帮助她恢复。

做好晚饭，锦澜仍泡在浴缸里不肯出来。

杨黎昀推开浴室门，水汽氤氲，浴室里一片模糊。

锦澜放了满满一浴缸热水，整个人窝在里面。长长微曲的头发海藻般散在浴缸四周，露出两边洁白肩膀。眼神透过朦胧水汽，天真得像只懵懂的小兽。

像个海妖。杨黎昀想。

他心头一热，俯身把锦澜抱了起来。

新闻里在播放：某小区水管爆裂，挖出地下水管修理时，发现被掩埋的女性尸体。

杨黎昀再次接到公丨安丨局电话是在第二天。

虽然是冬天，但尸体已经开始腐败。根据杨黎昀曾经登记的衣物及体貌特征，仍可以辨认出女尸身份。

杨黎昀看了尸体，没等冲出停尸房就吐了出来。吐得只剩酸水仍止不住干呕。

锦澜数着外面亮起的路灯。平时这个时候杨黎昀早就回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电话旁，按照便签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忙音。再拨，还是忙音。

心里有说不出的不安，拿了条大披肩把自己紧紧裹住，开门走下楼去。

因为怕迷路，锦澜很少出门。她小心扶着墙壁，单手在墙上结印留下记号，凑近看亮亮的一片，像个小水洼。

顺着杨黎昀的气息，锦澜一直走到路口。她从没一个人走到外面，觉得呼吸困难，胸口闷闷的似要炸开。

路口有个社区公园，搭建了几个亭子，有个人影孤零零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锦澜轻轻靠了过去，把手覆在那人肩上。

杨黎昀背心剧烈一震，并不回头。不落声色的把肩膀悄悄从锦澜手中移开，声音中带着不自然：“你…先回去。我再走走…”

说完，快速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得向公园外走去。

锦澜的手空落落的伸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在原地呆愣了许久，也慢慢朝外走去。

我抓了个冰激凌一边走一边啃，冻得自己嘴发麻。九萱风*一出场，果然就一路招蜂引蝶，不时有小姑娘回头看他，胆大的甚至上来搭话。他一概从容对应，还不忘鄙视我的吃相。

“你个土包子妖怪。”我嘴皮子冻得发红，莫名不爽：“要得就是这种自虐的快感，懂伐。”跟你一起出来才是最大的自虐。我心里暗想。

一个女人从路口走了出来，我没看路，冰激凌蹭了她满身。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比嘴快，从包里抽出纸巾七手八脚帮对方擦衣服。

九萱突然伸手把我往身后一拖，我一个踉跄，手里还捏着几张纸。

那女人抬起头来，淡淡的眉眼，神情看起来有些天真，又有些凄楚。

“你身上带着人气。”九萱皱着眉。

锦澜双手捧腹，她嘴角长了个笑窝，微微一抿，淡得就像这月色。“我快产卵了。”

产卵！！！！最近多见凶恶女妖，我用力盯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妖精，大脑飞快运作。人，和妖的后代，也就是人妖！！！！原来这就是人妖啊啊啊啊！！！！

她只是一尾赤色的金鱼，被饲养在精心装饰的水族箱内，每天自在的修行，游弋。金鱼记忆时间极短，修行尤为不易。其他的水族都以她为怪，指指点点笑话她。她都不以为意。

一日，有人入室行窃，正好被女主人撞见。来人情急之下恶心陡起，挥刀砍向女主人。鲜血四溅，红的妖艳，一滴血飞溅入鱼缸，在水里化成血色晕圈，把她一圈圈包裹起来。她突然觉得冰凉的鱼身滚滚得发烫，像被投进滚水中一般。

家里没了女主人，只剩下一个失魂落魄自顾不暇的男人。三四天没喂食换水，对水族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一些年老体虚的鱼类纷纷翻起白肚。这样坐以待毙只能活活饿死，她翻身一跃，跃出鱼缸，默念了一个诀，竟逐渐化形，成了女主人形状。

水族们欢呼雀跃，她赶紧找出食料，帮水族们换水加食。看水族们终于恢复生气，她心中很是高兴。

正在这时，男主人开门回来了。

她闪避不及正好被撞见。男主人急冲过来把她紧紧拥住，紧得她肋骨阵阵疼痛。

滚烫的热泪撒在她身上，心底竟然有个地方也发出烫烫的回应，她想，自己怕不是要死了吧。

她当然不会就此死去，而是化成了女主人的形状生活了下去。为了记住作为人的一切，每天都须耗费巨大的精力去记忆。

很累很累，但却有作金鱼时从未体会的快乐。

但是，虚假的幸福总有终结的一天。刚才一个小小触碰，已经能感受到杨黎昀身上强烈的恐惧。他怕是已经知道了吧。锦澜神色黯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九萱说道：“你灵力低下，保持人形已是勉强。现在即将产子，恐怕难以维持。”

锦澜神情更加暗淡。

杨黎昀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家里那人到底是谁，杨黎昀陷入巨大的恐惧和混乱中。不知何时又走回了小公寓附近，路边有一盏路灯坏了，没人修，比别处暗一些。杨黎昀心头一惊，转头就想走。

身旁有人幽幽一叹：“我等了你好几天。”

杨黎昀猛的退后好几步。只见锦澜在灯下脸色苍白，满脸幽怨，心头不禁惧意更浓。杨黎昀努力控制着声音：“锦澜，你，你，安心的去吧，人…鬼殊途。我绝不会忘了你..”

锦澜嘴角泛起一个笑涡：“我不是锦澜。”

得知真相后的杨黎昀异常平静。

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淡淡说道：“其实早该知道，自己不愿信罢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是她终究不是她。”

锦澜一动不动，只有长发随风摆舞。静静看着他再次转身从自己眼前离去。

我和九萱从角落里走出。

“为什么不说你怀孕的事？”我悄悄问。

“我是异类。再说…一开始就存有欺瞒，多说无益。”锦澜说道。

锦澜身上发出柔和的红色光晕，身体却越缩越小，最后化作一尾赤色小鱼。只腹部处有微微隆起。

“终于再不必费心去记。”赤色小鱼升在半空，像原处飞去。

“她去哪儿？”我看着远去的红色光点问道。

“回归江河吧。心中无牵挂，才是真正的洒脱自在。”九萱淡然说道。

心中无牵挂…我望向他，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