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不去撒这绿豆还好，撒过之后我更是长夜难安。这回不再梦到毛沫直挺挺地躺在水底了，而是坐着，脸白得跟打印纸一样，眸子黑漆漆的一点眼白都没有，咧着嘴就那么朝我呵呵地怪笑。我在梦里就叫他，我说：“毛沫。”

毛沫还是笑，呵呵。

我说：“毛沫你在哪里？”

毛沫依旧不搭话，却伸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绿豆，一下全都塞到了嘴里，也不咀嚼，喉咙里继续咕咕地笑着。那绿豆就又哗啦哗啦地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可他只是吃了一把绿豆，怎么流也流不尽呢？

我叫着：“毛沫？你怎么不说话？”往前走了一步，歪头去看他，看不清，再往前走一步，看清了，他嘴里往外流的哪是绿豆，而是黑油油的稀泥。我啊呀惊叫一声，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总是一身冷汗，濡湿了床单，挪一下身体再贴上去，冰凉冰凉的。

我蜷着身体，脑海里不能自禁地浮现出梦中的画面，呼吸慢慢就粗重起来，感觉脖颈凉丝丝的，是有人贴着我的脸颊吹着冷风呢。我心中一凛，怕得屏住呼吸，那冷风也止住了。脑袋木了半天才想明白，是我喘息的时候胸口一起一伏带动了被子，被窝就成了一个风箱，风口就是被头。

每天都做噩梦，受凉，惊心，面色就越来越差。我一上班余巧巧就咂嘴咂舌，问我：“你还睡不好？”

我答她：“嗯，你们qq是没消息了，都打包半夜三更送我这儿来了，要疯了。”

余巧巧明知道我是开玩笑，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不尴不尬地说：“都说是安心就没事儿了，对你好像没起作用。”

我说：“安什么心那？你到底听谁说撒绿豆的？你看那祭祀供品除了香烛金箔哪样不是能入口吃的？撒个毛的绿豆，我做梦就梦到毛沫一把一把的吃绿豆，你说，你看见谁人不人鬼不鬼的往嘴里塞绿豆，吓人不吓人？！”

余巧巧低眉顺眼地说：“我也是为了大家伙儿，人家阴阳先生就是这么吩咐的，这种事情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每每差不多是聊到这里我就没词儿了，我能怪谁呢？旁人都安安稳稳地活着，就我不太平，往深了说就好像我心里有鬼，我把毛沫害死所以才放不下心一样。我就不往下抱怨了，扯回话头又问余巧巧：“撒绿豆到底是什么讲究？”

余巧巧支吾着说：“我没细问。”

我说：“这么大个事儿，你也不弄明白了，送神还是请神都拎不清，拿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不干净。”

余巧巧一听我说话都下道了，啪嚓把鼠标丢到桌子上，气鼓鼓地说：“我落下什么好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我忙说：“我不是埋怨你。我这脸色得跟个大烟鬼一样，你也不是没看到。我就是说那撒绿豆到底是不是正经法事，别是什么旁门左道。”

余巧巧还是不消气，说：“我不知道，你懂得多你自己琢磨去。”

我说：“美女别这么冷漠呀，同是受苦大众，你不帮咱谁帮咱。”

余巧巧脸翻的比书还快，一下又扑哧笑了，说：“你就放宽心就没事儿啦！”说完还俏皮地打了一个响指。

忙了一会儿，余巧巧又把脑袋探了过来，笑嘻嘻地说：“peter家的孩子满月，你也得去吧？”

我瞅了她一眼，说：“能不去吗？对了，巧巧，你别化这么浓的妆行吗？挺好个脸蛋，捣鼓地跟刷了浆一样，皮笑肉不笑的，瘆人。”说完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冷咖啡，吃吃地笑。

余巧巧把一支圆珠笔丢到我头上，佯嗔道：“你说什么呢？！讨厌！你不知道咱们公司流行彩妆吗？”

我说：“不知道，一个个跟鬼似的。”

余巧巧却顾影自怜般，掏出小镜子，左右照了照，说：“唉，老了。”

我暗笑，心想你可不老了吗？转眼就三十都出头了，说你是少女吧，你还过景了，说你是少丨妇丨呢，你还没结婚。可我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就说：“巧巧，你也得加油了，你看人家p嫂，也是三十刚过点，都养儿子了，你这儿还耍单儿呢！”余巧巧生性活泼，又机灵，喳喳呼呼的，是能开得起玩笑的人，要是平常我这么说她她顶多是骂我一句打我一下，可是此刻，却突然敛了笑容，杏眼一瞪，倒是个要生气的样子。

我也不敢笑了，僵在那里，一时找不出个话来圆场。没想到余巧巧硬生生地咧了咧嘴，干笑了一下说：“母凭子贵么。”

我说：“啥意思？”

余巧巧把小镜子放到桌上，貌似自言自语地说：“没意思。”旋即恢复了正常的神情，问我：“你去不去？”

我说：“能不去吗？又得出血了。哎，巧巧，我问你，现在孩子过满月是流行送钱还是送物呀？”

余巧巧说：“送钱！”

我说：“送钱是实惠，可是不撑场面，空手不好看的。可是刚满月的孩子能用着点啥呢？买玩具早了点吧？”

余巧巧说：“你还挺好面儿的。”

我说：“给peter捧场么，人家奔四十的人了，晚年得子了。反正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又没生过。呵呵。对了，他满月酒在哪里办？”

余巧巧说：“春满楼。”

我说：“啊？！你说公司旁边丰河路上那一家？”

余巧巧说：“是啊。”

我说：“真服了，怎么选那一家，丰河路那边不是要拓宽吗？正拆迁呢，冒烟咕咚的。不会是你推荐的吧？”

余巧巧拧了眉，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推荐的？”

我说：“你是本地通么！”

余巧巧说：“大家到那里都近便，菜色也好，我最喜欢吃清蒸鲈鱼和富贵鸭，就是因为要拆迁，人家现在还送酒水呢。”

我说：“呃——你怎么就想到吃喝，现在讲究点的都给孩子办素菜席，说是吃肉造业呢。”

余巧巧说：“造不造业又不是我说了算。”

我说：“去春满楼那边儿啊，那得穿得喜庆点，别穿得灰土土的，再让人家把我们当废物拆了。”

余巧巧说：“人家添丁进口办酒席，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这一聊到生孩子办满月酒，我恍惚又想到了毛沫。人活在世，真就好比花开花落，这朵放了，那朵却败了。

彩云易散，当年毛沫出生、满月的时候家里也定是觥筹交错高朋满座，谁会料到他会如此早亡。毛妈隐忍负重，守寡二十来年，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把毛沫拉扯大，整日里怕他磕着碰着，育儿的艰辛更胜过旁人。毛妈人随和，又是本地土著，巧手会做很多小吃。以前我们经常去毛沫家做客，毛妈就做南瓜鸡蛋素包子，黄亮亮的馅，做石花菜凉粉，上边撒着细碎的香菜和蒜泥。毛妈对我们很热情，很殷勤，生怕谁会在公司里和毛沫过不去。哪成想世事无常，千般栽培万般呵护，到头来却是个最坏的结局。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自顾说：“自打毛沫不在，我们谁也没过去看看毛妈。”

余巧巧没答话。

我又说：“人走茶凉，谁还能拿死人当回事儿。”

余巧巧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来了？！千万不敢当着peter面说这话的，人家刚添了宝贝儿子，你天天说毛沫毛沫的，晦气。”

我说：“我又不傻，我这不是和你说吗？再说提提毛沫怎么就晦气了？你是少吃了毛妈做的包子吗？”

余巧巧说：“我不和你吵这个。我们给peter包多少红包？”

我说：“我随大流，你给多少我就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