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冷笑，“你说要我给你五年时间，让你去平定北方之乱，那么也该有个理由？我为何要信你？你怎敢如此夸口？若你能说服于我，我自然在陛下面前替你保奏。想当年，祖帝手下名将如云，包括你父王紫微星君，号称天界第一杀将，也拿那反复无常的小人无可奈何。你说你只要五年，我倒要听听，你有何本事，敢如此口出狂言。”
紫辰在帘外从容一揖，并不加思索便朗朗对道：“高祖当年名将如云，如群星烁空，极逞一时军威，却有未完之功，并非人力所不逮，而为时势阻也。因彼之时，鸱族势小，人皆习战，内侵皆小股进击，你进他退，即便被追及，也不过数十伤亡。又借瀚海之广、沙漠相隔，使吾大军深入险地而反受其啮，以此三次北征，皆无功而返。”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自然都懂，可现在又有什么不同？难道现在就没有瀚海之广，没有沙漠相隔了？”
紫辰微微一笑，“娘娘，这世上最坚固的壁垒往往不毁于外力，而溃于其内。千里之堤，非溃于洪水，而溃于蚊穴。高祖之时，鸱族尚不强盛，数百族落各自为战，反而难定。而眼下，娘娘必定也知道，七十年前北胡诸族中出了一位天可汗名鸱冒疆，只用了六七年时间，便将北方诸胡统为一族，皆做鸱目之饰，便是吾朝所呼之鸱族。”
“你说的这个，我也知道。”慧妃在帘内站起来，有些焦燥地左右踱了两步，“可现在它们统一了，给咱们落下的麻烦也更大了。往常不过是小打小闹，现在竟攻城掠地，你难道要说，这比起祖帝之时的境况还要好么？”
紫辰不慌不忙的对道，“以臣之见，确实要好。”
“嗯？”慧妃的娥眉竖了起来，她面色严峻地坐回凤座，不出一言的等着紫辰的下文。
紫辰说道：“臣已论过，千里之堤，非溃于洪水，而溃于蚁穴。现在鸱族表面看来，空前强盛，可这强盛背后，却并非铁板一块，相反的，其内部早已矛盾重重，貌合心离。
臣在少华山学艺之时，曾随家师云游北疆，颇听说一些北地的传闻。听说鸱族内部的建构是以天可汗为帝，下有四大汗王统率四个势力最强大的部族。这四大部族与天可汗间虽以姻亲关系相羁，但事实上相互之间，矛盾极深，不只是天可汗统一诸族之时欠下的血债，还有各大部族自己人之间，也为地盘、牛羊、女子相互争斗不休。所以说北方之族虽勇悍，却也天性好斗，若真的出了一位能以德治武功服众的领袖，那只能说是咱们的克星了。但眼下，鸱冒疆显然还不够格，但咱们却不能坐待他培养出这么一个高级敌人来，为今之计，要趁此机会，在鸱族尚未能将内部矛盾一一消化，其部属尚未习惯一个大统一的帝国的此时，将其击溃、杀死，让它永无翻身之日。
——也许这世上，再没有哪一个人比他更适合做那使臣了。
多年之后，有一位曾在宫廷中任职、接触过前朝宫中诸多传闻轶事的女史官在她所书写的《曦朝拾遗》中这样感叹道：
“已如一轮西沉的落日的曦朝却在最后的末世爆出惊人之辉光，可说十之八九皆出于他。那个人有着非凡的容貌与谈吐，然而谁能知道，在那致命吸引的背后却是阴谋、颠覆与荼毒。”
不知在她之前的数百年前，那位权倾一时的慧妃娘娘是否也曾有过如此感慨。反正慧妃是首肯了紫辰的建议，并在皇帝面前力保其为使臣，言其定能为国平患，建立不世出之功业。
半个月后，紫辰授为使节，动身前往鸱目国去。跟随他的，只有从卫尉营带出来的校尉副官苟同升，还有少数护卫的禁军精兵。
临行之前紫辰依例入宫陛辞，慧妃代皇帝设宴于垂花庭，略略行酒之后，慧妃留紫辰说话。言辞之间，不知为何突然提起那位丹王，问紫辰对丹王的看法。
紫辰谨慎对道，丹王殿下曾随高祖征战，是军勋之臣。非但如此，对今上亦有拥立之功，是三朝老臣，这次失利不过是偶然。
慧妃听了未加言语，而是提起裙幅迈入旁边小殿，走进纱帘后坐下。紫辰也只得跟入，在帘前立着。慧妃隔着纱帘打量着他，隔了一会儿，方又试探地问：“爱卿可曾见过丹王？”
紫辰的眉梢似微微一动，却只平常对道，“臣只与家师云游时去过北疆，家师乃是方外之人，不喜结交权贵，故虽父王与丹王殿下颇有袍泽之义，但在当时，微臣亦未敢造次过府拜望。”
慧妃听着这番话，面上露出隐隐痛恨的表情。她相信紫辰心里一定清楚自己想说什么，可那个人滴水不漏根本不接那个茬，很显然又是不想蹚浑水。自己明明对他已是如此，他还不知报恩，真正可恨！
慧妃狠狠抓了抓凤座的扶手：行啊，你不接话，那我也只好挑明说了。
“是么？”慧妃冷哼一声，“本宫倒是觉得他已经老糊涂了。”她说着，伸手抓过小案上的一叠奏折，从纱帘里扔了出来。
紫辰无动于衷地看它一眼，默然去拾起来一看，果然是前些日子言官弹劾后宫干政的。虽然皇帝现在根本不看什么奏折了，但这么多苍蝇在眼前嗡嗡直叫也确实够心烦的。紫辰有些好笑。更何况言官是清流之声，弹劾的言论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紫辰一目十行的看过，将折子轻轻放回帘外的书案上，拱手道，“不知这些奏折又与丹王殿下有何关系？”
慧妃就等他问这句话，当即厉声道，“我也原以为没有关系，可丹王四月里才上过一样的折子，这不到两个月，就满天都是一样的折子了！此人对内操纵言官，对外纵敌入关，他是意图如何？！”
竟给安上如此罪名……
紫辰也不由暗惊慧妃手狠。然而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如何回应却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