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线客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在石洞前住了下来，每天弄些野果子小兽充饥，吃喝拉撒睡以外，全部用来清除息壤。那银蛇倒真像是入了冬眠，趴在树上一动也不动。也亏得有它镇守，山间猛兽不敢挑战它的威严，老线客才能睡得安稳吃得香甜，不几天功夫便把洞口清理了出来，微一打量，果真是一只作势欲扑的张口龙头，明知道它是石头造就，老线客在它面前还是有一种战栗的恐惧感，仿佛能听到龙的嘶吼，闻到龙的吐息一般。
此龙无角，面目颇为狰狞，整体造型粗犷而苍凉，分明是一条虬龙。老线客壮了壮胆子躬身爬了进去，隐约间只见洞里内壁修成了线条分明的螺旋状，八成是当作虬龙身子，看来修墓人是将此洞当作虬龙盘踞之地，这小山丘就是虬龙之躯。杜牧说得好，“虬蟠千仞剧羊肠”，这种生活在地上的无角之龙，平时喜好盘曲，可以说是最接近蛇的一种龙型。想到这里，老线客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洞外紫楠王上的那条银蛇，心想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渊源，是不是当时的古人把银蛇当作虬龙来膜拜呢？
这疑惑自然无人搭理，老线客只得打起精神，取出一柄烛台，用火折子点上烛火，照亮了整个儿洞穴。洞穴不大，通体石质，寸草不生，连蝼蚁蛇虫也不见一个，干净的近乎诡异，只在正中坐着一个人影。上前一看，一座三重九瓣儿的石莲上，一个宛如入定沉思的青年道人两腿盘坐，双手垂于丹田，一柄紫金浮尘平躺在双膝之上。整个儿金身仙风道骨，剑眉飞扬，似乎随时会睁眼微笑，飘飘然如神仙中人。可老线客却是浑身冷汗如棉花渗水一般冒了出来，右手猛地一抖，手中烛台险些掉落到地上。这莲上金身，赫然便是那日与自己畅饮闲叙的疯癫道人，眉目身形，丝毫不差！
第八章出师九子
之后的事情，老线客居然没有记载，这令我十分郁闷和不解。这位祖师爷话留半分，死活不肯和盘托出，现在尸骨也化了，我当然没办法和他理论。好在四爷爷神通广大，又翻到了老线客临终前的笔记，才算是了解了这玄奇事件的后半截儿。
原来老线客走出仙墓后，把那道人的身子葬在了紫楠王下。树上银蛇一见那道人金身入土，立刻飞窜入洞穴之中，将莲台上的紫金拂尘整吞了下去，然后飞身退了出来，紧紧缠在紫楠王树身上摩擦起来，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褪下了整张蛇皮。蛇蜕本就是金贵的药材，银蛇又是小地龙之身，全身上下除了剧毒就是珍宝，老线客自然识货，收了蛇皮，偷偷摸摸地跑路回家，和水配药，连续服了三个月，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居然开始长新牙换黑发，无病无痛地活到了一百零六岁，也不知是因为他见到了北斗隐星，增阳延寿，还是银蛇蛇蜕的确有枯木还春的神效。总之到了大限将至之时，他突然心生感应，这才记下了这点尾声。
但就是这样，包括我和四爷爷在内，几乎所有看过这段记录的人，都对这位老祖宗不负责任的行为进行了严肃而彻底的谴责——你他娘的放屁就放干净，半半拉拉把我们这些后辈吊着，算是哪出戏啊。
死者已矣，而且不知身葬何处，我们就是骂得他起尸，恐怕也不能理解粽子的语言，所以就算再郁闷憋屈，也只能窝在心里生闷气了。
这段事情我在路上当作轶事，和昆伯他们随意说了说，没想到几个人都很有兴致，尤其是黑金刚，两眼放光，也不知道想什么心思。还是昆伯心细，看了他一眼，说要是紫楠王那处洞天福地能够寻到，线客一门早就翻个底朝天了，还轮得到你动心思玩手段？黑金刚也真是脸皮坚韧，居然也不动气，仍是笑笑，看得我都觉得胸闷气短。
到了九华山，自然是轮到黑金刚带路，我们七歪八拐，走的尽不是人路，山坳子烂泥坑也不知道趟过多少，总算到了地方，要不是黑金刚只有一人，敌寡我众，我真要怀疑他想谋财害命了。大家歇息了一会儿，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四面都是山体，勉强算是个小山谷，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地藏口，就去问昆伯。
昆伯摇头说，这里风水也算不错，但还没到地藏口那个级别，而且真到了那处仙穴，那棵神异的紫楠王早就出现了。我一听也是，不由得有些失望，就连黑金刚都有些扫兴的神色。倒是大华和林胖子依旧嘻嘻哈哈，说是神仙宝穴，命不够硬还是不见为妙，那条银蛇感激祖师爷是真，但它的后代未必念怀旧恩，被银蛇咬上一口，恐怕比遇上赤血竹叶青的老何头死得更快。
长途跋涉过来，天色已经发暗，我们人生地不熟，又不是鸡鸣破晓不摸金的摸金校尉，当然不用急于一时。这里地势较为低洼，气候温湿，蚊虫很多，大华和林胖子招蚊子，赶紧撑起了帐篷，躲在里面玩纸牌，老唐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抽烟，黑金刚、昆伯和我闲着没事儿，只能扯淡玩儿。
讲到那位祖师爷在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黑金刚突然说，会不会那个道人是个神仙粽子，指点老线客长寿之道。昆伯抽着烟摆摆手说，黑猩猩你他娘的真能瞎想，粽子就是粽子，死而不腐，专扑生人，没听说过还分品种的，你以为是五芳斋稻香村大三元啊？你是外八行的人物，老昆我知会你一声，咱们非亲非故，你是死是活我管不着，不过你要真在地下见到了会说话的粽子，上去揍他丫的，下地的规矩，装神弄鬼打死活该。
我毕竟不比这些道上的老油子，说是一起侃大山，其实还是听为主，浑身骨头累得都快散架了，也没心思听昆伯普及颠倒阴阳的知识了，不一会儿功夫我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昆伯踢醒了，起来一看，其他人都围着小锅吃得正香。劳累过后大睡一场，这时候感觉前心都贴上后背了，赶紧冲上去舀面吃。等到面条都漫到喉咙管口的时候，我才抚着肚子满意地叹息起来。
老何头陈尸之处离我们的帐篷并不远，好在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没什么心理障碍。几步路的功夫，到了那里一看，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深深地插在土里，应该是黑金刚做的记号。我吃得太撑，腰都弯不下来，只觉得这地方没什么特别，大概老何头那天真的阳寿已尽，被地藏王给收了打入轮回。
大华他们要专业的多，都俯下身子去查看。突然林胖子一翻白眼，说黑猩猩，你丫不会把那条赤血竹叶青煮成蛇羹吃了吧？
众人突然警觉起来，死死盯着黑金刚。我也惊醒过来，赤血竹叶青剧毒无比，哪怕死后都不会有虫兽来分食。这么短的时间，哪怕皮肉烂了，蛇骨应该还在。
黑金刚倒不以为意，摇头笑笑，说：“你们到现在还是怀疑我。老何头的身子，资历深的老中医也看过，有做过手脚的痕迹么？陈四爷应该也查过，我现在一家老小都在南京，借几个胆也不敢撩金陵陈家的虎须啊。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的草丛中，似乎有一块休整过的空地。凑上前一看，一股淡淡的臭味扑鼻而来，一条二尺长的干瘪蛇尸窝在地上，蛇脖子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半截信子吐在外边，却是再也收不回去了。
林胖子盯着蛇尸看了看，突然扯着脸皮笑笑，说：“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刚才是我们得罪了，金刚大哥见谅。”
黑金刚秉承腹黑本色，像个农家汉似的豪爽一笑，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林胖子走了回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好像安慰我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背。我汗毛猛地一炸，两重一轻，说的是：“小心提防，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