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官自然也不是傻子，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重刑犯人，又有一帮狱卒日夜看守着，哪有机会自杀？于是自己去查看，才获知了真相，看着那算命先生在水牢里泡得滂肿发涨的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五官扭曲的惨状，不免一阵愧疚，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私心颇重的人，贪恋钱财富贵，又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却因为自己一时的心急落个如此悲惨的下场，现如今那绝世的残卷再也无法寻回，该怎么跟女儿交代？

县官正在犯愁之际，那方师爷又站出来说：“大人，属下早年间读过一纸秘书，上面讲了一个“问鬼”的方法，可以将死人的阴魂招回来问话！”

李县官思忖了一下，“问鬼”？这方法行得通吗？

可是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也就只有这一条路了，于是便按照方师爷教的办法，设法招了那算命先生的阴魂回来，想问出残卷的下落……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李县官照着方师爷的方法在自家后花园里作法术的时候出了什么错，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发现他的时候，早已经是干尸一具，李县官自挖双目，暴毙于青竹林中……

上面的官员下来查时，那方师爷忽然掉转矛头，把那专员拉进内堂，一脸痛心地说李县官为搜刮民脂民膏，大疫之时手有妙方却不肯拿出来救民于水火，反而忙着克扣赈灾粮饷中饱私囊，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在李小姐的房中搜查，那官员果然就派人在李小姐的房中搜出了手抄的4卷残方！

有方子不去救黎民百姓，那上头自然是要怪罪下来的，方师爷又顺便提了提李县官滥抓无辜、滥用刑具草菅人命的事，那几个牢头整死了算命先生，正愁无处开罪，自然也都把责任推到了死鬼李县官头上……

李县官已死，便无可问罪，上面的官员无奈，只好株连，命人抄了李县官的家，将李小姐卖入青楼，典查了李县官的一概家当物品，封了宅子，金银入库，这一切，自然都是方师爷一手操办的，其中也落得了不少的好处，那官员被方师爷使钱伺候得心满意足，虚转了几圈，督察了几日，就草草作罢，还回去向上级大加美言，不日便将方师爷提拔为新的县令……

第五十七章三千亡灵

新县令上任之时已经是隔年的5月。同治二年，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告急，朝廷为了一举剿灭叛乱，四处屯兵征讨，当时用的就是湘军，方县令一心升官发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连忙征兵纳粮，顾不得百姓还在大疫之后疾苦不堪，主动请缨要参加剿灭行动，百姓一看战也是死不战也是亡，倒不如到军队中间混口饭吃，于是群起响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征募了3万湘军，加入了围剿太平天国的大部队，跟李秀成的20万太平军鏖战四十多天，成功阻挠了太平军北上渡江。

这次战斗中湘军作战勇猛顽强，得到了同治皇帝的表彰，那方师爷自然也得了厚赏，于是又继续在第二年参加了围剿天京的战役，这就已经又过一年，是次年6月份的事了，此时已经打了两年仗的方师爷早已杀红了眼，近两年的时间，他每日里皆是渴饮刀头血，倦睡马鞍桥，目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血腥的厮杀，脚下所踏的每一寸土地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四壁江山皆混沌，一片血色染江河，那方师爷本是一届文弱书生出身，却也被这日复一日的杀戮培养得凶残暴戾，为了升官发财，为了活下去，已经是不顾一切……

同治三年，洪秀全病逝之后天京沦陷，湘军开始了清廷史上著名的天京屠城，夕阳下，城门“嘎嘎”响着轰然关上，将整个南京城与外面的世界隔开成一片血池地狱，城里哭喊哀鸣之声百里可闻，3日内整个世界血光冲天、乾坤无色，只杀得天昏地暗，杀得刀枪卷刃，清军也不分是黎民百姓还是敌人残部，无论男女老幼、青壮妇孺，只要抓到，一概痛下杀手，

那方县令指挥着自己的部队一边滥开杀界一边搜刮民财，连日里也搜得了不少宝物，第三天，部下从一个有钱的员外家里搜出一面奇怪的鼓，于是拿来呈交给方县令，方县令一见是个古物，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也不知价值多少，却也贪婪地收下了，战后，连同诸多财宝一起，运回武陵老家。

就在回程的路上，方县令遇到了一个西藏的喇嘛，那喇嘛迎着仪仗队而来，不闪不躲，与护军校卫起了冲突，方县令停下轿，多一个字都没说，一抬手：杀！两年来已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生命，何差多这一个碍事的人？

身边的校卫便一涌而上将喇嘛绑了，推到路边就要开刀问斩，那喇嘛哈哈大笑：“你这凡俗大祸临头，本座好心来救你，尔等却目中无人伤我性命，阿弥陀佛……看来你注定一死，就快快随我来罢！”

方县令正要回轿，听喇嘛此言，连忙喝住刀斧手，仔细问：“和尚，你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那喇嘛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县令：“你这人，杀人无数造孽甚多，我本想救你一命，奈何看你如今的表现，你我实属缘分浅薄，我只指点你一处——你这次回乡随身所带这些金银财宝之中，有一件物品是死人的东西，凡是拿了死人东西的它一定会来找你，你若不将这东西扔了，必将死无全尸，祸及九族后代！”

那方县令拼了两年的命，多少次大难临头，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搜刮到这些财物，现如今横财就手，马上就要衣锦还乡了，要他扔了，谈何容易？一方面他怀疑喇嘛临死之前信口开河，可能只为自保；另一方面又心怀忐忑，害怕对方说的是实话，于是赶忙下令就地休整，安顿部队休息，又赶紧命人去前面的镇上买了许多菜品，设宴款待喇嘛，席间口称活佛，救弟子性命啊，但请上师赐条活路。

那喇嘛仔细端详了方县令一会儿，看出他眉宇之间的贪婪气息，自知多说无益，便手捻兰花，闭口不言，也不动桌子上的菜饭，只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方县令的脑门儿上用食指敲了一下，走了，一直走出门外，方县令才追出来：“上师哪里去？”

那喇嘛头也没回，留下一句话：“你我有三面之缘，来日见我，请务必听我一言。”

然后，喇嘛步履稳健，大步消失在随风扬起的漫天灰尘中，远处朗声飘来一首禅诗：“半世枯荣无异同，百年哀乐又归空。万千金银堪随葬，不胜红尘一场风。”

方县令呆呆地想了半天，也没明白那喇嘛在自己额头上敲一下，是什么意思。这方县令打了两年仗，平素倒也养了几分江湖豪气，一拍脑袋说算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囤！

于是准备好次日继续带兵回家，不料想当天夜里就开始下起了大雨，虽然是盛夏季节却奇冷异常，大雨一连下了三日，又刷地晴了，转瞬间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直晒得人口舌冒烟，这忽然一冷一热的，军队里就开始流行起了不知名的疾病，不到三天，就倒下了一半，方县令命随从官员留下安抚病人休息，自己则整理还算健康的残部，押送着财宝继续前行，终于在傍晚，赶到了武陵县山脚下。

此时已经天黑，那山道艰险，本该是就地扎营天亮上山的，可是方县令归乡心切，两年没有回家，实在是想念家里的妻子儿女，如今又算是满载而归，就越是离得近了，越是迫切地想一步飞回家去，军士们也多半都是本地人，个个近乡情切，于是联名要求上山，方县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手一挥，连夜登山！

那天的夜里漆黑一片，黑得出奇，黑得不同寻常，几十里山路除了火把，半点亮光也没有，天上星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别说鸟兽，就连草丛里的昆虫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静得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