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也就是你在医院听到的那个传说的前两年,1861年前后吧,老日子了,实在是算不过来。当时我们家祖居在武陵县,也就是你所听说的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就是那个时候的事了,当时的确是有一个姓李的县官,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是像传说中那样的尖酸刻薄,事实上,李县官算是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虽然算不上两袖清风,却也多少清正。这些,你在武陵县志上,都可以查到的。
李县官也确实是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儿,这一点不假,他一贯把自己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可是这个女儿却很奇怪,一不喜欢刺绣描红,二不喜欢胭脂水粉,偏偏一心研究中医,常常教自己的父亲从外地带回来很多中医的古籍,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看。
也就是同一年,长江中下游几个省发生了中国近代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瘟疫灾害。当时连年灾荒加上旱涝无常,瘟疫的流行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趋势,许多无辜百姓都染上了斑疹伤寒以及疟疾等严重的传染病,一时间饿殍遍地,四野无人,整个长江中下游诸省都变成了人间地狱,虽然以江苏、浙江、安徽流行最甚,但是湖南也遭受波及,眼见着一传十十传百,流行的恶疾像阎罗王派出的冤魂大军一样,正在迅速吞没整个湖南。
当时,官府为了寻找治病良方,几乎是不择手段的,找了许多民间的名医神手都没有办法,李县官的女儿生性善良,也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想法,偷偷在家研习了很多治病的方子,可是李县官把那些方子拿去试,却始终是收效甚微,李小姐也因此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看着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也根本不是像传说中说的那样,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后来,李小姐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临床实际去接触过病患,只是靠医书上所描述的病况来研究方子,这怎么能行?所以,她就一直想去灾区切身体察疫情。
终于,两个月后的一天,李县官受上级任命,去疫区查看民情,李小姐一来为了研究医方,二来也担心父亲的安危,当然执意要随行左右,那个时代,凡是有点钱财身份的人家的千金小姐,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李县官自然不许,可是李小姐为了察看病情对症下药,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李县官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儿自小研究中医,有一身精湛的医术,又迫于当时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默许了。
等到了长沙疫区,那一片满目的苍凉着实令人震惊,平民百姓家里一贫如洗者十有八九,饥民病患四处流浪,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经常是一家人手拉着手从一个地方逃荒到另一个地方,但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必死的命运,这里的人往别处逃生,迎面遇到的,是从别处正逃荒而来的饥民,城市村落之间的荒野小路上尸横遍野,人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腐烂的臭肉边是成群的苍蝇嗡嗡作响,远处落着乌鸦和一些肉禽,黄昏夕阳之中一片哀鸣之声不绝于耳,很多饥饿的灾民饿昏了头,不顾病情吃了刚死的人肉,却在几日之后高烧不止,变成另一具新尸……
村里的官员无奈,为了防止死人腐烂加剧病情的蔓延,就组织把上百的尸体堆成尸山,浇上煤油焚烧,人肉焦糊的味道几十里外都可以闻到,那些负责搬尸焚烧的民工,自知接触太多,逃不过瘟疫侵袭,村里的家已经不能再回了,只好在烧过尸体之后,胆大的索性直接把油倒在自己身上,扑入火里,有胆小的只好坐在那漫天大火边上,等着病发,饱受折磨而死,其壮惨烈,令人齿寒……
第五十五章算命先生
也就是从疫区回来之后,李小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整个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木呆呆地不说话,来人一概不见,逐渐地,连父母来看望都不说话了,偶尔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都死了……都死了……她没日没夜,像疯了一样地在屋子里研究医书,五天之后一把大火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许多医书付之一炬,那里面,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烧过书之后,李小姐更加地消沉,常常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醒之后就摔东西,狂噪不安,摔过砸过之后,就傻傻地坐在窗前发呆,回想起灾区的一幕一幕,就哭,哭完了,继续发呆……
李县官找了些大夫来看,只说是急火攻心,只熬了些汤药服用,却也没有什么好的效果。
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县里来了一个算命的先生,看到李县官悬赏的招医榜文,便来求见,说自己有一个办法,能解李小姐的心病,更能救这方圆数省的疫情重灾。李县官非常高兴,放下正在吃的饭碗,光着脚就跑出门外去,亲自将算命先生请进来,视为上宾,立刻设宴款待,可是那算命先生端起碗吃饭,斟起杯喝酒,吃干抹净一擦嘴,忽然狮子大开口,张嘴要十万两白银,否则就拒不告知任何有关病方的事。
县官闻听此言,好象遭了一番戏耍一样,不由得大怒,将他当做一个骗吃骗喝的骗子一样赶出了衙门,过了几日,却听消息说武陵县西的青安坪,满村的瘟疫得到了控制,很多病人都症状见轻,病情见好。
县官大喜,连忙派人打听是何方神圣出手相救,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仍旧是那个算命的先生,是他配了一个药方,凡照方用药的人,病情都得到了控制。
县官心下大惊,原来此人其貌不扬,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于是又连忙找人把那算命先生请了回来,那算命先生回来,大摇大摆地往正堂一坐,开口就是坐地起价,要一万两黄金,才愿意说出药的配方。
可是,上哪去找这一万两黄金?李县官即使是变卖家产,倾其所有也不过能勉强凑一千两白银给他,县里又因为疫情灾重,财政上更是捉襟见肘赤字连连,是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那算命先生的要求的。
于是李县官连求带拜,低三下四地找算命先生合计,希望以救人为先,愿写一纸文约,只要是能控制住病情,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婚姻,嫁妆就是自己的所有家财,还有头上的乌纱帽。
至此,那算命先生才勉勉强强答应说出药方,李县官命人照方抓药,果然效果见奇,凡是用了药的病人都立竿见影地逐渐好起来,李县官的心里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可以救黎民于水火,悲的是自己一世的官爵家财,富贵荣华都要拱手送人,这些还都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是如花般娇嫩的女儿也要许给这身穿道袍,内心却铜臭熏天的算命人,如何甘心?
有心不答应吧,那些刚刚见轻了的病人又会重新陷进痛苦之中,不能眼看着这万众黎民重入水火啊?一面是天下百姓,一面是个人私欲,李县官被这个选择折磨得痛不欲生,也生了一场大病。
就在李县官左右为难茶饭不香的时候,李县官身边,有一个叫方化天的师爷去探病,给李县官出了一个主意:“先答应那算命先生的条件,只说是挑个黄道吉日,然后留他在府内过上一段日子,这期间,派两个人近身好生伺候着,趁机打听出来那药的配方,只要我们有了这药的配方,就不用受控于他了,到时候即使不用将他驱赶出去,也只要散些金银给他,打发了事也就罢了……”
李县官一听,这倒是个好主意,顿时精神也抖擞了许多,于是差人将算命先生请进府来,还请了家中的老妈子和家丁冒充三媒六证,只选了个黄道吉日先把婚事定下,完后借口说最近公务繁忙,需要做一番准备,然后就非常亲切地说:“先生江湖劳顿,孤身在外万事不便,请先生暂且于寒舍住下,既已是媒妁夫妻,便不用避讳许多,也刚好趁机与小女相处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