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青哥都是穷人,连辆车也没有,办点什么事儿都不方便,哎,穷人活得就是憋屈,命都快没了还得算计口袋里的几张大钱,我舍不得租车,让小青哥问他同事借了一辆破车,开着去了n市。
躲在n市二院的大厅里和周院长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我和小青哥用了两天的时间来盯他的梢。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分出心来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想:偷窥狂到底从别人的生活里能探究到什么乐趣?人和人如此的相似,大不了就是有钱有权的人食欲和性欲都强一点罢了——周院长有一位娴静的太太和一个读小学的儿子……
第三天正午,我趁着医院人少的时候敲响了周院长办公室的玻璃门,我把一个薄薄的信封放在周院长的桌上,推到他面前,说:“我来拿回一些东西,我姓何,叫何山!”
周院长神色镇定,没有把信封拿起来,只是四根手指按住信封,用大拇指把信封撑开朝里面望了一眼——里面是周院长儿子的照片,然后抬头盯着我,不慌不忙地说:“东西不在我这儿,已经送走了!”
我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周院长面前,淡淡地说:“你去要回来。”
周院长长嘘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深深地躺在老板椅上,转头凝视窗外——天空被秋风吹得清澈湛蓝,空气通透,阳光不着痕迹地撒下来,世间万物熠熠生辉,仅是方寸景象,足以勾起人对生的眷恋。周院长看了好一会,才说:“你既然能找到我,你就一定知道规则,你改变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我缓缓拾回信封,突然猛地摔在周院长脸上,大声叫喊:“说!不然一切都让它提前!”
周院长被我摔得歪了一下头,依然默不作声,只是拉开抽屉,小心地把落在他膝上的信封放进去,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压在桌上当着我的面用钢笔在上边写了两个小字,写好之后马上又用钢笔划掉了,抬头注视着我。我见了这两个字,心里暗暗一惊,这也太大的腕儿了,陪老婆出门买菜都要封道清场那种,别说接近他了,一百米内能让我见上一面就算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彻底没戏了!戏都只能放在周院长一个人身上——虽然人民内部的矛盾根本就不是问题的本源,但是搅和在人民内部,就好象篓子里的螃蟹一样,除了能干掉和自己一样的螃蟹之外,也腾不出钳子来对付别的玩意儿了。
我故作沉静,伸手把周院长手中的钢笔打飞出去,装得好像黑社会一样,说:“别他妈跟我来这套!我不信!”
周院长显然比我老练,面不改色,说:“那你想怎么样?”
我焦躁地大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别他妈再耍花样了!”
我刚喊完,门开了,一个小护士一脸疑虑地闯了进来,错愕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院长。周院长对她摆了摆手,说:“没事儿,病人家属!”
小护士“哦”了一声,倒退着出去,把门关上了。
周院长站起来,真的好像面对病人家属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脱掉白大褂,说:“我们出去谈!”
和周院长出了医院大门,我把等在外面的小青哥叫过来,三个人也没必要做什么介绍,沿着大马路往前走了一段,扭头看到一间门面装饰相当别致的餐厅,大门紧闭,看来里面消费水平应该不低,而且不是吃饭的点儿,应该没什么人,对周院长说:“就在这里谈吧,走远了怕你回不来!”
周院长苦笑了一下,说:“好!”
进到餐厅里面,我才发现这是家复古风格的主题餐厅,座椅板凳都是直接切割下来的大木头桩子,墙上挂着船锚船桨,角落里摆着一摞一摞的破轮胎,里面栽种着一些大叶子植物,棚顶上高高地吊着几个呼呼旋转的大吊扇,掀起一阵阵的风浪,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盏工作台灯,幽静的气氛里夹杂着淡淡的伤感。
我们三个人坐定,服务员手拿菜单拎着一个白铁水壶走了过来,我点了三个最便宜的套餐,等服务员写好单子离开之后,我对周院长说:“说吧!”
周院长坐在我对面,把台灯扭亮,低着头说:“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说:“你知道的一切!”
周院长冷笑一声,说:“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差不多!老黑已经死了!”
我和小青哥对望了一眼,听周院长接着说:“他怎么不早点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不那么平静了,隐约带着愤恨和哭腔。
这要是我的事儿呢,我心一软也就算了,全当是学佛祖割肉喂鹰了,可这是小青哥的事儿,我再大慈大悲也不能割他的肉啊。冷漠地说:“留着点眼泪哭你自己家坟吧!”
周院长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我不能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无动于衷,盯着他!
周院长在我的逼视下慢慢萎靡下来,低声说:“好吧……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一边说一边把手从领口伸进西服里面,掏出一支签字笔来,掏出来之后把笔交在另一只手上,又从西服里面掏出一个钱夹……缓缓打开钱夹,从里面犹犹豫豫地抽出一张一元的纸币……
我说:“你快点!”
不是我想催他!我看到餐厅里面,正对着我背对着周院长的墙壁前,不知何时竟然站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僵直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睛正从他垂下来的发稍后面盯着我们!
我又催周院长:“你快点!快点!”
我眼珠上下翻动,看一眼周院长看一眼对面的人,生怕谁突生变故。还好,对面那个人一动不动,周院长的笔尖已经落在纸币上,只见他像是雕刻一样,用力地写出一个“#”字,这时候我已经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周院长又慢慢地写下“5174!”,停住了!我猛地抬起头,望着周院长说:“这是什么?!”
周院长说:“后面你应该……”
周院长话还没说完,我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把他打断了——原来餐厅里不只多出一个人!还有四五个人像蜘蛛一样攀爬在顶棚上!就在我刚刚看到这四五个人的瞬间,“叮当——”,螺丝砸在铁片上的动静,然后我就见对面一个吊扇像螺旋桨一样,打着旋朝我飞了下来。我伸手抓住小青哥的衣服,大叫一声:“趴下!”
可我这一抓一叫已然迟了!就听小青哥“啊呀!”一声惨叫,伸手就朝脑袋上捂去,血液也瞬时从他头顶流了下来,眨眼的功夫,小青哥就变成了一个红脸的京剧武生!我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过后,抬头一看——周院长趴在桌子上,太阳穴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在往外潺潺地淌着鲜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暴力的美学,追求的就是力度和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