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见潇湘柚子信守承诺,心中感激:“多谢柚兄成全。只需柚兄助我避过地心烈焰,待我寻得阿鼻大城,柚兄即可全身而退,绝不敢烦劳柚兄深陷险境!”
此时两人言语声调颇为激越,只是苑中的云乱和连蝉都听不见而已。
“阿鼻大城?”潇湘柚子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小生虽痴长万载,却没听过这阿鼻大城的说法。不过阿鼻地狱倒是听过,据说是最深层的地狱,犯了重罪的人死后灵魂永远受苦之所。”
那少女神色凝重,思虑良久方才言道:“阿鼻大城虽与阿鼻地狱有些关联,但世人所说的地狱并非真正的地狱道,不过是后来人为造成,用以缔造新次序的产物而已。柚兄既然修行万载,数千年前是否见过有专司职务掌控世间万物轮回的漫天神佛?”
潇湘柚子茫然摇头:“当年的确没有这等说法,万物天生天养,轮回自然。”
那少女点点头:“这就是了,自天地馄饨初开滋生天地万物,所存的只有六道依次轮回,其中分出天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六道,而非如今的满天神佛等级森严。众生皆要六道轮回,次序井然,种种福报恶报都会在所应之道时一一体现,不会因为一时的为善而减少应受的恶报,也不会因为一念为恶而被削减昔日的善业。绝不存在一生为恶,临死之时放生若干鸟鱼之类,或是日夜供奉神佛香火,就可抵消恶行,再修得一世人身的咄咄怪事,纵然应受的地狱业报如何之重,只要一直转生为人,就一直不必领受,就因为成就如此投机的规则,这世间的恶才越来越多。柚兄不见现在世间越来越多寡廉鲜耻穷凶极恶之辈,就是轮回不转,六道紊乱之故。”
潇湘柚子听得少女言语越发惊讶,“那姑娘所要寻觅的阿鼻大城究竟为何?”
少女叹了口气:“阿鼻大城乃是地狱道中最为残酷的业报之城,与这人间道本属不同的世界,只有在人间出现极大浩劫,也就是而今这般皇气迁移之时才会比较接近人间,即便如此,也还隐于万丈地心烈焰之下。”
潇湘柚子思索许久方才言道:“既是如此凶险之地,姑娘为什么还要冒险前去?”
少女咬咬嘴唇,半晌方才回答:“只因心中有一疑难,唯一可能知情之人已然没了踪迹,我已寻遍六道,唯有这阿鼻大城尚未去过,所以甚是肯定那人就困于阿鼻大城之中。”
潇湘柚子闻言微微颔首:“难怪与姑娘相交以来,总觉得颇为怪异,听得这番言语,想来必然有些渊源,小生既然应承了姑娘,一定会护送姑娘完成此行。”
那少女神情宽慰,更是感激:“如此先行谢过柚兄。”言罢转眼看看苑中的云乱与连蝉两人:“他二人既已重逢,只需跨乘皮驴就可脱困,不必再为他们忧心。反倒是时辰将近,我等唯有赶去阿鼻大城现世之所,免得误了时辰,又得等上数百年。”
言语之间两人早已消逝无踪,这片偌大的荒苑中又只剩下连蝉与云乱两人。
云乱寻得连蝉,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述,但也知这里并非久留之地,于是携了连蝉走出回纥使馆,方才跨上皮驴,就隐隐听的阵阵马蹄之声,更夹杂无数喊杀鼓噪之声,却是叛军已然攻入长安!
云乱牢记那赠予皮驴的少女的叮嘱,心知不可向东行,于是掉转驴头,向西奔去。
皮驴神骏,须臾之间已然远离长安,一路上风声激烈,连蝉偎在云乱怀中,哪里敢睁眼细看?
也不知道奔出多少路程,突然听得前方人声鼎沸,似乎有千军万马齐声呼喝一般。
云乱心惊,慌忙停住皮驴,仔细分辨,却是无数人在呼喊:“国忠与胡虏谋反!”
云乱连蝉两人对望一眼,心想莫非这神驴的脚程已然赶上了数日前出逃的皇帝不成!
就在这时几只利箭破空而来,簌簌几声,纷纷插在前方的地面,只见前方山麓转过几匹骏马,马上乘客都是吐蕃人打扮,背后尘土飞扬,不知有多少追兵!
云乱见得这般情状,慌忙趋驴躲在一边。
那几个吐蕃人虽极力逃生,但都没能够逃过背后密如织网的箭雨,不多时,都被一一射下马背,恍如刺猬一般,早就一命呜呼!
云乱与连蝉躲在路边的树林之中,见得这等异变,难免心惊肉跳,不知前方除了何等状况。
就在此时数十匹战马奔腾而过,马上之人都是大唐的兵将,个个铜盔铁甲戎装在身,手中兵器犀利无匹,杀气腾腾!
骑兵纵马越过那几个吐蕃人的尸身,追逐前方吐蕃人走脱的几匹快马,以确认党羽都已伏诛。
而后早有许多步兵跟了上来,纷纷围住那几个吐蕃人的尸身,突然之间有人见得云乱与连蝉隐于林中,于是放生高呼:“那里还有两人!”
片刻之间,无数手执兵刃的士兵已然直奔云乱连蝉而来!
云乱见得对方人多势众,慌忙催促皮驴奔走,然而在这林间,始终左右受阻,不得其路,好不容易甩开后面紧紧跟随的追兵,重回大路之上,却见得前方矗立数十骑骏马,正是先前越过的一队骑兵!
为首一人手执长枪,正是弃连蝉而去的夫郎窦鼎!
云乱、连蝉、窦鼎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三人心中都是一惊!
适才在前方的马嵬驿发生兵变,杨国忠自然伏诛,窦鼎率兵到此本是为了格杀走落的余党,不想却在这里狭路相逢。
数日前弃下老母妻小而逃,本以为连蝉已然丧身于长安的兵祸之中,不料突然在此地见到,更与那回纥胡人共乘一驴,想来自然是做下了有违妇道的行径,心中的想法立刻从惊讶变为嫉恨,顿起杀心!
窦鼎高呼诛杀乱党,一面挺枪便刺,云乱自然不能让他伤到连蝉,慌忙催促皮驴闪避,掉转驴头狂奔,然而左近都被骑兵堵了个严实,稍有停顿,只听扑哧一声,窦鼎的长枪已然扎进皮驴后退尺许!
窦鼎原本以为伤了云乱的坐骑,云乱连蝉两人势必会被吃痛的畜生摔下地来,不料枪一扎入皮驴体内,就如同扎进一大桶生胶一般,紧缠沾韧,哪里还扯得出来?!
云乱见皮驴受创,也顾不了许多,高声喝叱,那皮驴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载着背上的云乱连蝉从马匹只见细微的空隙中穿了出去,转眼间已经冲过骑兵的围困!
而紧握长枪不放的窦鼎已然被挑离马背,被连带飞速飘起,就如放上半空的纸鸢一般,被皮驴带着飞跃崇山峻岭!
窦鼎心中惊恐,想要呼喊却只觉风声倒灌口中,哪里还喊得出声来?唯有死死抓住长枪不放!
皮驴速度何其惊人,云乱只觉眼前的事物飞速闪现,什么野地、城池……哪里看的清楚?!
蓦然间眼前大亮,一轮红日已然出现在地平线前方!
日出东方!
云乱大惊,正寻思此番逃避错走了东方,心头只觉不妙,胯下的皮驴已然“嚓”一声碎响,在出升的朝阳光芒中裂为齑粉!
云乱连蝉虽失去皮驴的承载,却依然保持这等惯性向前冲去,片刻间已然摔落在地,向前滑出十余丈!
虽然事发突然,但已然云乱即时翻身护住连蝉,在地面滑行之时,地面的砾石早将云乱后背划得血迹斑斑!忽然身体猛的一震,顿失重心!
云乱一手紧抱连蝉,一手翻手一扣,胡乱抓住一物,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定眼一看,却是斜靠在一处倾斜的山崖之上,若非抓住崖壁上突出的石头,两人早已摔将下去!
这边的窦鼎也是如此,好在有长枪在前稳住身形,虽也摔得头破血流,但肢体尚无大碍,半晌爬起身来,只见四周荒芜,却是处于一片高地之上,崖下一株巨树生的甚是丰茂,树冠延绵约一里左右,虽然生于悬崖之下,但树冠早已高过山崖,叶片硕大如船桨,葱郁清翠。
此等奇树当真是闻所未闻!
窦鼎见得山崖不过在身边十余丈外,不由暗自庆幸,心想若是没有手中长枪,只怕已然摔了下去!又见一条血迹斑斑的划痕直通悬崖,忙步履蹒跚的跑了过去,只见云乱怀抱连蝉靠在岩壁之上,却是不上不下,境况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