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众人都觉连蝉与窦鼎甚是相配,又见贵妃开口做媒,哪有反对之理,于是纷纷赞好。
玄宗也觉两人般配,又都是自家血脉,亲上加亲更是美事一桩,未等连蝉开口已然传旨赐婚,只待连蝉守孝期满,就大肆操办此事。
连蝉立在当地,有苦难言,想要反对,但天威难犯,如何说的一个不字?垂首而立,点点珠泪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常山公主与窦鼎心愿得偿,自然欢喜,拉了连蝉叩谢皇恩,全然没看到连蝉低垂的脸上尽是悲切之情。
众人各自回宫,常山公主也打道回府,云乱于寺庙外匆匆见得连蝉跟随常山公主登上马车,只觉得连蝉脸色惨白,素如缟灰,心头更是不安,却不明就里。而官员队伍业已起步,跟随圣驾回宫,唯有亦步亦趋…….
自此之后,云乱再没见过连蝉,每次去常山公主府邸拜会,都被家奴以抱恙搪塞,偶尔见得窦鼎,却全然一副踌躇满志之态,言语之间处处透着优越之感。
不久便是年关,而怀仁可汗派遣的求亲使节也已经到了长安。
云乱着人安置随队而来的彩礼,更向大唐天子求见。
玄宗宠幸贵妃,疏于朝政,见得回纥使臣的拜帖,才恍然想起许久没见过回纥王弟云乱,于是欣然在宫中梨园接见。
云乱偕同求亲使节到得梨园,只见玄宗皇帝正与贵妃歌舞为乐,上前行过君臣之礼,方得圣上赐坐。
求亲使节自是伶牙俐齿,先行歌颂称赞大唐天子的不凡气度,继而委婉的提出求娶宗室出女薛连蝉为回纥王弟之妻的请求。
玄宗心中早忘了已将连蝉赐婚窦鼎之事,对唐回联姻之事也颇有兴趣,正要开口应允,贵妃一旁附耳过去轻声说道:“莫非皇上忘了以把连蝉赐婚常山公主爱子窦鼎了么?”
声音虽轻,却提醒了玄宗。
玄宗思索良久,面有难色:“唐回联姻固然有助于邦交,只可惜连蝉已经赐婚常山公主府窦鼎。我大唐宗室之中尚有许多品貌端庄的女儿,都可为回纥王弟的良配。”
云乱闻得此言,只觉得世界纷纷烦烦,喧闹一片,半晌回不过神来。
求亲使节见得云乱神情颓然,知道此事不成,忙婉言谢绝玄宗,高声歌颂大唐天恩,而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云乱心头浑浑噩噩,与求亲使节一起拜别玄宗出了大明宫。
求亲使节赶回驿馆修书将求亲被拒的情形告知怀仁可汗,而云乱则漫无目的的在长安街头游走,不知不觉来到长安西市。
街边酒肆依旧是热闹非凡,美貌多情的胡姬在酒肆中跳着欢快的胡旋舞,随着羯鼓胡笛的伴奏,旋动着婀娜的身躯,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景物依旧却物是人非,昔日与连蝉在此饮酒赋诗,旖旎情事尚且历历在目,可惜大唐天子的一道诏书却硬生生将连蝉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此时此刻,如梦初醒,种种甜蜜俱已成空!
云乱走进酒肆,早有殷勤的胡姬上前侍候,三杯三勒浆下肚,眼前早迷蒙在水汽之中……
恍恍惚惚之间听得一阵琵琶急响,犹如春雷乍响,又如飞瀑惊泉,突然甩出一声长长的空鸣之声,原本喧闹的酒肆突然间静了下来。
云乱无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酒肆东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手抱琵琶的妙龄女子,旁边半卧着一个白衣士生,士生手里捏着一双筷子,轻轻叩击酒盏边缘,与那女子的琵琶声相应和。
那女子见云乱看向这边,也微微颔首报以一笑,手中琵琶轻拂,起了一个调子,却是坊间传唱甚广的《长相思》。
《长相思》出自乐府篇章,调子均一,而所配的词却不一,坊间歌女传唱更是各有千秋。
只见那女子轻启朱唇,曼声唱到:
长相思,在长安。
烛尽漏残阑干冷,玉宇琼楼难成眠。
昔日垂髫墙头现,琼蕊枝头弄纸鸢。
青梅竹马花尤妍,岂料朔风扫旧园。
十载秋心托一物,广寒深宫锁婵娟。
漠北铁马逐云乱,玉郎封侯踏雪还。
………
那女郎声音本就十分婉约,上阕唱罢,又连一阵清音伴奏,琵琶声声含情,旖旎到了极致。
云乱细细品味歌词之意,却觉得似乎在有意无意之间在叙述自己与连蝉昔日之事,不觉心念一动,转眼望向那个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那女子见云乱神情凄苦,微微摇了摇头,琵琶调子已然到了下阕,于是接着唱道:
明德门开十里烟,绮罗袖舞万花钿。
樊笼偶走金丝雀,故篱彩笺惜连蝉。
心曲且付青眼渡,情丝暂借笑颦传。
只道鸳盟相谐好,
谁料错配缘,泪染鸦巢遍。
泣问有心人,忍教对蝉一半迁?!
歌声由欢畅转为幽怨,云乱听到”樊笼偶走金丝雀,故篱彩笺惜连蝉”一句,心头漠然一惊,手中杯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心头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重复连蝉的名字!
那女子一曲终了,手中琵琶已停,清音仍在反复吟唱:“泣问有心人,忍教对蝉一半迁?!”
云乱心中豁然清醒,起身将一锭纹银扔在酒案,人早已狂奔而去……
那女子目送云乱的身影渐渐消逝在暮色渐浓的街角,轻轻放下琵琶,自酒案上掂起酒盏轻抿一口,转头对那白衣士生施施然言道:“他会带那姑娘走,你输了。”
白衣士生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颇有自信:“未必,未必......”
那女子也不强辩,只是抬手整了整额角的秀发:“那便拭目以待吧,希望柚兄输了可不要食言。”
白衣士生长叹一声,坐起身来正色道:“那是自然。“
酒肆中依旧是莺歌燕舞,喧闹非凡,只是没人察觉那女子和士生已然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长安虽大,自西市到北城的常山公主府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步程。云乱一路飞奔而去,只觉得天色越来越黑,到得公主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前两个朱纱灯笼在檐下随风而摆,远远传来更夫悠长呼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后梆子咣咣响了三声,居然是在报三更的时辰!
云乱心中微惊,适才出得酒肆之时才过午时,一路奔来并未停留,从午时到子时,中间相隔六个时辰的时间居然一晃而过!
虽然事有蹊跷,但对云乱而言,最重要的却是连蝉。
眼见公主府外四个守门的卫士都靠在门廊边的柱上,虽依旧站立警戒,但也不时头脑微点,却是半睡半醒,颇为疲惫。
云乱转身闪进公主府旁边的暗巷,双足一点,已然跃入府内,落在花园墙角。
夜闯公主府,本就有违礼法,若是失手被擒,自然逃不了图谋不轨之罪。但云乱此刻心中只有连蝉,便是再为凶险,也是非去不可。
常山公主府本就厅苑繁多,更夹杂许多花园水廊。云乱对府中地形并不熟悉,一时间也不知道连蝉所住的闺房在府中何处。
府中自有有侍卫家奴挑灯巡视,云乱小心避过巡逻的侍卫,起脚尖,快速穿堂过府,直奔后苑。
刚转过一个花厅,又见一队侍卫过来,于是将身一纵,攀在回廊的梁下,看着众侍卫家奴挑灯自廊下走过,只觉得一个个都精神困顿,不过是按例走走形式而已。
此时突然风气,继而大雨哗哗而下,众侍卫见的风雨大作,纷纷退避,皆道这等风雨之夜,也不太可能有人潜入。于是不多时都走了个干净,想必是都湿了衣衫各自回房更换,
云乱轻轻落在地上,周围早已无人,只有雨声淅沥。如此这般自然更方便行事,云乱快步前行,转过几个回廊,只见一个小苑近在眼前。苑中细竹婆娑,在风雨中沙沙作响。
云乱心中浮起几分奇妙的感觉,只是快步走了过去,虽然身上衣衫早已在风雨中淋得精湿也顾不了许多。
转过影壁,只见花木掩映中一段开敞的围栏,栏边的珠帘纱幔都未落下。
房中未尝掌灯,一片幽暗中一个单薄的人影靠在围栏边的矮榻上,垂首静坐。
天际交织的雪亮雨丝映出那人的脸庞,不是连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