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村子里的坝塘放水，那坝塘平日里就是个能摸鱼的好去处，巴掌宽的鲫鱼、囊头大的鲤鱼……好东西多了去了！我几天前就思量着，一定得弄几条回家改善伙食，对了，那时候不准老百姓私开炉灶，家家户户都吃食堂。老实人绝对不会打那几条鱼的主意。我跟金大牛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也是金大牛这小子出的鬼主意，趁村委会的人不注意偷来一小碗红漆，在他家的编框上写上“供销社”三个字。咱俩一大早便把竹筐放在坝塘底下。中午年女老少路过，见竹筐上写着红字，都以为是公家的。晚上把竹筐捞上来，我了个去，满满一筐子肥鱼！

后来这些鱼都拿回我家养在井里，还是我娘聪明，水井上加盖，两家愣是瞒着所有人吃了一年！

灭四害的时候，拿着老鼠尾巴可以换工分。这次是我出的主意，把别人丢在地里的萝卜根，就是细长细长的那一小节，踩在脚底下搓个两三遍，拿去骗了好些工分啊！金大牛细心，拿他妈的剪刀把萝卜须修剪得有模有样。“老鼠尾巴”可以一筐一筐拿去交，楞没有人怀疑！我两从小什么坏事都敢做，我说你小子可真是个反动派，一点不冤枉。他也不恼，谁叫咱两一个反动派一个富农。

后来金大牛一家可算是翻身了。原来这小子的爹当年是地下党，后来查清楚给正名了。我就说嘛，这脑子，这手段，不是遗传的哪来的？

没多久就听说南边的小越南跟咱闹，邓爷爷在天安门上气得跺脚。军队里找云南兵，我跟金大牛就参军去。当时他们来征兵的还编了个顺口溜：

南边小越南，跟咱争地盘；

他们放出话，昆明来过年。

人民子弟兵，拿枪为人民；

跟着邓小平，大家一起拼！

当时负责征兵的领导看我聪明认字数学好，就拉去学通信，我还真没给他丢脸，后来一直负责通信！通信兵的福利高，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先到我这里才轮得到别人。有了这些东西，我和金大牛身边立刻就聚了一群“酒肉战友”。你们牛总就是，他丫老家在思茅，是个孤儿，政府养大的。他懂傣语，一开始也不知道哪个一脑袋屎的家伙出的主意，用云南的少数民族语做通信密码，那时候你们牛总可吃香了。后来接二连三被破，我方损失惨重，这才拉来一车“嘎嘎”学鸭叫的温州人负责密码。就是那个时候，你们牛总在部队打架被拉去后方搞生产，他养的猪能百米赛跑你信不？

好了好了不扯老牛，说正事儿。当时我们四个战友，负责保卫的金大牛、山东来的“大蒜丘”，负责技术的我，还有一个温州来的密码员“大白脸”，四个人被派去执行任务。不瞒你说，当时中国参战那么多军人，真正打过仗的就是我们这批。我方埋在蛤仔沟的通信设备被炸坏掉，得在规定的时间过去修好。蛤仔沟在我们境内，附近却有好些越南人的村落，这些人还算乖，不闹，就是偶尔会有奸细混在里面。

当时我们赶了一天路，在一个叫“贡李村”（音）的地方歇息，就是那天晚上，什么马克斯理论科学思想，我才知道是他妈个屁！关键时刻不如一只尿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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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去陪老妈逛街啊，不更了，要不晚上听不完的唠叨！

其实咱们边境住着很多这样的村落，瑶族、佤族、傈僳族、布依族……那个贡李村会说汉话的不多，我记得那个村委书记啊，又黑又瘦又矮，还是个凸颧骨。怎么看怎么想把他摁倒捶一顿，谁叫他小子这么像越南种？！那书记小越南跟我们说，他们在这边应该属于瑶族，原来是越南那边逃荒过来的，靠耕田打猎为生，偶尔也会把兔子皮、兽角等拿到兵站供销社换些日用品。别看当时全国上下都不咋地，政治工作可没丢，这些地方定期会有军队开车来散发口缸、毛巾、香皂、粮食等东西。

别看他们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地方，那日子过的比金大牛家都要好。我们四个留在村公所，大蒜丘皱起鼻子闻了闻，中气十足地低吼一句：“不对，有情况！”

金大牛立刻警惕起来，朝他张望的方向瞄准，也低吼道：“什么情况？”

就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东张西望的时候，大蒜丘贼兮兮地笑着扯过“小越南”问：“老实给俺交代，今儿下午炖母鸡了是不？

我和金大牛本来想嘘他，一听有“炖母鸡”就不出声了，只作壁上观。那小越南陪着笑说：“家里女人生了孩子，馋，兵哥想吃就去给你们取。”

这一听大伙心里都不是滋味儿了，跟坐月子的女人抢吃食，说出去部队的老脸往哪搁？我们把包里的罐头拿出几盒交给这个村委书记去热一热，村委书记叫来村子里几个老妇帮我们收拾出三块板子，铺好床单，又找来三条毯子。这些老妇都不苟言笑，我笑眯眯地跟她们拉话，她们没好气地瞟我一眼，防我跟防采花贼似的。后来找了个理由把大蒜丘赶出去把门儿，剩下三个围着桌子打牌。

打了一会儿，温州的大白脸皱着眉说：“你们觉不觉的这个村子有点怪啊？”

大白脸平日里说话一脸严肃正经，从来不爱开玩笑，你跟他开玩笑，他绝对会当真。此时听他一说，不知为什么，就是本能的汗毛倒竖。我来前线比他早，论资排辈算是老兵，一把拍他脑袋上呵斥：“你小子输了钱不认账也就算了，少说屁话吓唬人，问问你金大爷，咱俩小时后什么没干过？那是一块吓大的！”

大白脸不服气地眨巴着眼睛，也顾不上揉脑袋，翘着嘴皮子解释：“我是搞城建的啦！一般地说，这种山区的村子最好是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反正啊，没有水也至少要有平地啊……”

听大白脸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对，搞通信的最注意的就是地形地势。按理说这个地方要水没水，要平地没平地，种的农作物房前屋后乱麻麻，村里唯一一口水井是水泥砌的，上面还有地质勘探队的编号。在地质勘探队没来之前，他们都要去很远的地方背水吗？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群人有一群人的活法，看这些人还算懂礼貌，没有故意给咱使绊子，别的事情也懒得去想。没多久村里的长老抱着水烟进来客套，老家伙也会汉话，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大概没什么要紧事，且每说一句都要带上“感谢政府”四个字。他埋头抽了一会儿水烟筒，故意在我们面前现了现那个精致的银烟钩子，临走时特地嘱咐了一件事：

“晚上别心疼油钱，点着亮……”出了门儿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大蒜丘招手说：“感谢政府！”

大蒜丘立刻代表政府敬礼：“政府感谢你大爷，路上走好别崴着腰！”

金大牛沉下脸来，不紧不慢地说：“点着亮？这不是要我们暴露自己的位置吗？”

我说你别瞎想，老乡好心而已，要真放心不下就灭了灯再睡。金大牛坚持要灭灯，夜里，大白脸嘀咕了一句：“你们想不想听我讲故事？”

我说讲啊，你们温州离上海近吗？说说上海，上海是个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