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筷子和银叉同台起舞

纵横交错的水路隐没于地面之下

如果你登上最高的塔往下跳

神会赐你一种魔力

让你在生的尽头

尝尽百年的悲欢

最后你化为泥土

最后你化为了这个城市里

没有人看见的暗流

最后你解开了那个秘密

却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海上·魔都

二十分钟前，姚七七被房东赶了出来，坐在回叔叔家的车上，想着这个世界上如果有倒霉排行榜，本周地区总冠军可能就是现在的她了。

父母双亡，没车没房。就连赖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也在上周末因为因为经济危机，经理找到了她，语重心长地说：“小姚啊，经济危机了，我们要裁员，我们部门你也知道，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真要没工作了影响大啊，你年纪还小，外面机会多。所以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了。”

姚七七刚大学毕业，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叔叔一家在照顾，好不容易工作了，刚要过试用期的时候，想着可以报答一下叔叔，又出了这种事。

偏巧今天得交房租了，跑去跟房东一说，房东说：“这可不行，现在工作不好找，谁知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搬走搬走。”

姚七七卷着铺盖走了，才搬进来三个月，又是夏天，东西收拾收拾不过一个箱子。坐上了去叔叔家的车，心想着该怎么对叔叔说是好？实在是开不了口。

叔叔对她没话说，婶婶也是好人，自从姚七七父母出事后，叔叔婶婶就照料着姚七七，老房子动迁以后，叔叔拼死拼活，给姚七七争取了一套小房，但那套小房间为了供姚七七念大学，一直用来出租，姚七七工作后，为了把房租继续留给叔叔家，也没有开口说要要回房子住，毕竟叔叔一家经济也不容易，养了她这么多年不算，弟弟还在读大学，后来叔叔婶婶都下岗之后，叔叔在一个小区做保安，婶婶在便利店当店员，日子辛苦得很。

正好姚七七工作的地方离城乡结合部不远，于是姚七七就在附近租了间一千块的简装房，对一个月到手有两千六百块的姚七七来说倒也可以承受，每个月姚七七再给叔叔三百生活费，给弟弟两百零花钱，自己手头还能有千把块的盈余，够自己花花的，毕竟才从一个月三百零花钱的状态解放出来，已经比从前多很多了。

可惜，这种美滋滋的日子过了还没到三个月，姚七七就不得不面对失业的现实。

但要怎么开口对叔叔说？

刚刚一家人都因为姚七七找到了工作欢喜了一场，让姚七七在这个当口开口说自己又没工作了，这不变成空欢喜了么？姚七七实在开不了口。

二十分钟后，姚七七发现二十分钟之前的自己还得不了倒霉总冠军，因为还有二十分钟之后的自己。

“全部下车了下车了。”公交车司机叫道。

姚七七这才发现自己的车子坐过了头。

此时，正江天暮雨，姚七七不觉满目茫茫，拖着个轮子滚不动的行李箱，不知该何去何从。

之前同车的乘客都死赶活赶过了铁道，只剩下姚七七一个人站在铁道的这一边，听着“当、当、当、当”的警示声，等火车过去。

但很快，她才知道，刚才自己又错了。

前面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倒霉，倒霉的事，这一刻才刚刚发生。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很快就不再清醒了。

天，一下子黑了。

姚七七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脑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了，一瞬间只剩茫然，昏昏沉沉里，她仿佛看见有许多缺手断脚的鬼怪在天空中飞驰而来，她却如同石化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了，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模模糊糊的感觉，只剩下四个字，百鬼夜行。

口鼻之中越来越浓的是腥臭的味道，姚七七隐约感觉到危险离她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

她的灵魂和肉体，都像是被牢牢地钉在地上，等着那些鬼怪前来扑食。

一条带着尖刺血糊糊的舌头掉在了姚七七面前，姚七七闭上眼睛，即将死亡的一瞬，她的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清灵——

她看到遥远的童年，她的父母牵着她的手走在落叶满地的林间，她的父亲对她说：七七，等你十八岁的时候，爸爸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爸爸，是什么？

你现在几岁？

五岁。

所以爸爸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爸爸，我现在就想知道。

爸爸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对着她笑了笑：爸爸告诉你，那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秘密，所以要等七七变成大人的时候，才能告诉七七。所以七七一定要努力学习，如果七七不够聪明，那个秘密，爸爸就不能告诉七七了。

嗯，七七是聪明的孩子。

爸爸，你真的死了么？真的和妈妈一起，和爆炸的列车，一起消失了么。

满地的银杏叶子，将那条林间的路，铺得好像天堂的路，金光灿灿，安静祥和。

姚七七的手牵在爸爸妈妈的手里，灵魂越来越轻。

忽然，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只有一股极其清淡的香，仿佛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来，熨帖着她的四肢百骸，那一瞬间，她虚弱至极，却又充满了力量。

那一瞬间，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堕落在红尘万丈，却又离开世俗很远。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七七！”姚七七听到婶婶的声音，“阿德，醒了醒了！”

“谢天谢地，七七，好点没有？”是叔叔姚明志的声音。

“嗯。”姚七七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墙壁雪白，一股子冲鼻的消毒水味，是医院，“叔叔，我怎么在这里？”

“问你呀，你干什么去了？下那么大的雨一个人站在马路上昏过去了。”姚明志说。

“我……”姚七七说。

“我都知道了，现在经济危机，裁员就裁员，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金龟婿不好找，工作还不好找吗？出什么事情都应该先回家和叔叔讲呀。”姚明志说。

“叔叔，我是怎么到医院的？”姚七七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昏倒在马路上，马路上的人打电话给110，110再通知救护车和公司，公司再通知我们的。”姚明志说。

“哦……”姚七七有些奇怪，难道那些，是自己的幻觉么？

“叔叔，我是不是昏倒在567路终点站那里一个铁道旁边？”姚七七问。

“哪里有什么铁道？”姚明志说，“你这个是中暑了，又被淋雨，昏头了。”

“哦……”姚七七楞楞地看着天花板，怎么会？当时自己明明是清醒的。不对，如果是清醒的，怎么会看到那么多鬼？而且天一下子黑了？

“叔叔，当时天是不是一下子黑了？”姚七七问。

“哪里黑了。”姚明志说，“我都跟你讲了是你眼花了，中暑是会眼前一片黑的，你小时候有一次游泳，眼睛前面黑掉，你忘记了？”

“没有……”姚七七有点迷糊，但是她不想再想了，再想下去，当时那令人作呕的场面都统统在她的胃里翻腾了，尽管她事实上，已经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两天，胃里早就空无一物。

还有那种香气又从何而来？

姚七七伸出手，正打算闻闻，却被姚明志按住，“不要乱动，你在吊盐水。”

“哦……”姚七七发现自己还真是有点犯迷糊，拿起左手闻了闻，除了酒精棉花和医院那股讨厌的味道，没有别的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吧。

九月三日。

七月半。

姚七七一共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了。

“来，七七，今天正好是你农历生日，我们庆祝一下。”姚明志举起汽水杯。

一桌四个人，碰了个杯。

“姐，干脆你开个淘宝店算了，不要去上班，给别人打工也没什么意思的。”姚修文长得干干净净，两条深浓的眉毛平添了几分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