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吧。”我有气没力地说。我把手凑到苏馨的绳结上，绳子是粗麻绳还特意浸了水，解了半天没反应，阿大在一边看着，“不好结，是不是水手结啊。”我白瞪了他一眼，他马上说，“你别指望我啊，我从小就不会解绳子。”

我没搭理他，他又自个说，“胖子呢，怎么他不在？”说着又兴奋起来，“他一定跑了，这小子别看胖，其实挺贼，我就知道他能跑，估计会带人来救我们……”说着又踢了苏馨一脚，“不象这个笨丨警丨察，一点有也没有，现在还睡得象猪……”

一时间我想哭，这个男孩子，在遇到伤害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骂一句那个绑架我们的人一句，而对着自己的朋友，也在落难的一个没有反击能力的人施暴，虽然那两脚不是很重，但彻底让我对他痛恨起来，我冷笑，“你真是个傻子，你没看出来，胖猪可能是同伙吗？他把我们拐来这里，然后和那个薛峰一起绑架了我们……”

阿大一下傻眼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得罪他啊……”

我没心情理她，我俯身看了看苏馨，她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她，怎么还不醒呢？”

“真是个聪明的问题。对于丨警丨察我当然要额外关照一下，除了昨天晚上那杯茶，我还给她注射了一针……”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和阿大陡然扭头，斜对角突然开了一道门，薛峰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他穿了一件蓝色的长风衣一样的工作服，手里拖着一个半人高的推车，车上放了一个水桶，他并不看我们，“不过事先我真没想到她会是个丨警丨察，我在她的行李里面发现了警官证，对于这样的女警官我还是要额外关注一下的，所以我给她注射了一些丙泊酚……”

2010-8-211:57:00

“丙泊酚是什么？你给她注射丨毒丨品？”

“嘿嘿，看不出你们感情还挺好的……丙泊酚就是麻丨醉丨药，不是丨毒丨品，她就是多睡一会而已……”

就在这时，我身边的阿大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忽然冲向薛峰进来的那扇门。他要逃跑？我匆忙爬起来，紧张地盯着他的后背，双手被缚使他跑步的姿势很奇怪，脚向外撇，象鸭子一样。

薛峰把桶搬下来放在地面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推车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大。

阿大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脚步声忽然嘎然而止。我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会儿从门口进来一个黝黑的强壮的男人。他头颅很小，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在一起，显得整个脸盘又宽阔又拥挤，很象一个大猩猩。

他默不出声地倒拖着阿大丢在我身边，我紧张地看着他，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的打算，只木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条很粗的铁楔子，忽然抬手狠狠地插进了阿大的左脚，将他直接钉在地上，阿大杀猪一样地嘶叫起来，血慢慢在水泥地上洋溢开。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猛地后退一步，喉咙里发出一丝不受控制的低低的呜咽声，如同一只受到了威胁的小兽。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在忽然受到惊吓的时候竟然能有这样奇怪的反应，我哭不出来，我紧张得几近瘫倒。

薛峰笑了笑，“你别紧张，你只要乖乖的，一切都好说。”

他的牙齿还是那么尖细，声音女声女调，如同电影里捏着嗓子的太监。

我谨慎地盯着他，尽可能将声音放平静，努力做出并不害怕的样子，“你把我们抓起来想干什么?要钱吗？”

那个黝黑的强壮的男人消失在门口，薛峰看了看门外，很和气地说，“你怎么这么天真，想要钱不会让你看到我和他的，电影上不都那么演的吗，得带面具……”

我感到一阵恶寒，声音开始发颤，“那你想做什么？”我斜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阿大，他佝偻着身体，用手捂着脚，仍然在尖声嘶叫。

“你参观过我们薛家的纻麻艺术馆，感觉如何？”

我不确定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我想了想，却很公正地说，“虽然出自民间工匠，但确实是艺术瑰宝。”

他本来淡然的表情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扭曲的兴奋，“就凭你这句话，我可以最后一个处理你……”

“处理我？”

“我要在我这一代，恢复我们薛家的荣耀，我要把我们的纻麻卖到美国，卖到西班牙，卖到坦桑尼亚……我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他跳下推车，慢慢挥着手向我走来，“这是人和艺术最完美的融合……”

他古怪地打量着我，从脚底一寸一寸慢慢看上来，流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双城，流传一个说法，说我太爷爷会妖法，会将人缩小然后做成纻麻像……”他诡异地一笑，我又倒退了一步，脊背靠在了潮湿的石棉墙壁上。

我勉强笑了笑，“真是个好笑的说法……”

他脸色一寒，“我开始也以为这是个可笑的说法，人怎么可能缩小成纻麻像呢？一定是那些愚昧的人，在看到那些雕塑后很受震撼，又不肯承认我太爷爷惊世骇俗的才华，故意把他说得似妖似魔！后来，我也开始学做纻麻，中学以后我上了艺校，美术专业毕业后我又回到了这里，我勤勉刻苦，就是有一天希望能做出太爷爷一样伟大的作品……但是，我始终就是一个匠人，我只能做出工艺品，我却做不出艺术品。”

“那一年冬天，我拿着我做的纻麻雕塑，去了北京的798园区，我象乡下人进城一下，漫无目的地在里面瞎晃，我只想找个明白人看看我坐的雕像，可我不知道找谁。后来，我推开了一间工作室的大门，里面出来一个大胡子长头发的人，我一时崇拜极了，我那时候以为凡是留头发长胡子的都是艺术家。”

他的脸色狰狞起来，“我颤抖着从怀里摸出我的雕像，那是一尊我最满意的观音菩萨。那张脸，是我按照我喜欢的女生的样子制作的，可那个人说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他说什么？”他咆哮。

“他说，弟弟，你弄了个什么破东西，怎么跟烂柿饼子一样？我这里不买柿饼子，我不吃那个……”

“从那间工作室出来，我就颓废了。我以为我没有天分，我天生就是一个庸者，所以不可能成就伟大的事业，我只有恨，我恨我自己，我也恨那个大胡子，他一句话阉割了我的精神，断绝了我的生路！如果当时他肯鼓励我一句，我说不定会若喜若狂，更努力地在原来的道路上跋涉，而绝对不会想到要走今天这条路……我恨所有大胡子的艺术家……”他越说脸色越癫狂，“在我22岁那年，一切又有了转机。我从报纸上知道了一桩逸闻，在与世隔绝的亚马逊森林里，居住着一群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的猎头族，他们相信灵魂是居住在人的脑颅中的，猎取了敌人的头颅就等于猎取了敌人的灵魂，要想永远的控制敌人，就需要将头颅永久保存。所以，他们猎杀敌人以后，将敌人的头颅割下，然后通过他们秘制的方法，将敌人的头颅缩制成苹果大小，或放在手杖顶端或挂在墙壁上。我看了以后，忽然明白了，如果头颅可以缩制成苹果大小，那么一个人完全有可能缩小，做成雕像，那些愚民所传言的未必是假……”

他哈哈大笑，“我好聪明啊，我背着人，用锋利的刀轻轻将一尊纻麻雕塑的底座卸了下来，果然，里面的胎身不是泥胎，是人！虽然后来已经将胎身取出，但骨肉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我在纻麻像的里层，找到了人的头发，头皮，指甲，甚至找到了一个已经腊化的眼球……”

我打了一个寒颤，眼泪嗪在眼眶里，却不愿意流出来。我攒着拳头，手指甲深陷进皮肉的疼痛，让我体会到活着的滋味。

这时候，门外又走来那个黝黑的壮男，这一次……

他拖着一个人，一个肥胖的人，这个人的眼珠还在转动，眼泪一直在流，却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喊叫，手脚也并不动弹。他小眼睛，塌鼻子，还有点龅牙，是胖猪，我以为和薛峰同流合污的那个人。

我哀哀哭了起来，恐惧原来是这样的，它可以瓦解人的一切斗志，将人碾碎成粉末。我本来应该做点什么，哪怕骂他一顿也好，可我什么都不敢，除了哭泣我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