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根肋骨保护心房的男人,看似刚强,其实往往更容易受伤。
茫茫人海中,男人寻找那一根遗失的肋骨,为的是找到那失落的安全感;女人寻找依托这一根肋骨的胸怀,是为了寻回温暖的归宿感。
只是许多时候我们都未必会如愿地遇到对方,于是有了许多的错缘。你可以想象,在你的胸口,放了一根尺寸不符的肋骨,该是多么扎心哪。
所以张爱玲说了,世界上最美的爱情,就是: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那其实是心脏对肋骨的呼唤。
怎么感觉这么酸呢?我对自己笑了笑,笑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惊神弄鬼,神经无端地膨胀,过度伸长了。
他不过是我找来的一个租客,我和他的关系,只是合租罢了。最多算是伙伴关系,相互偎依取暖,与心脏、与肋骨何关?
淋浴喷头喷出了热水。我先试着往下水道里浇了几秒钟。
没有惨叫声响起。我略微地安心了,用水淋湿了头发,擦上洗发水,揉出满头泡沫,重新打开热水,试了一下水温。
水温出奇的高,烫得我的手立即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惨叫声再度响起,“好烫好烫好烫哪……哪……哪……”回音缭绕不止。
我再一次吓得跌倒在地,慌张地关掉水龙头,抓过浴巾,裹住身体,像只受惊的蚱蜢一般,蹦出了卫生间。
许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坐着。没有打开电视。没有打开cd音响。没有动一下我的电脑。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偏着头看着我,仿佛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手指着卫生间,结结巴巴地说:“下水道……下水道里有人喊痛。”
许迈快步走了过来。
“哪……”的惨叫声,仍在下水道扭曲的空间里徘徊,不肯离去。
许迈皱起了眉头。他从屋里的工具袋里,找出了一把大扳手,走回卫生间。
“你要做什么呢?”我一手拽着浴巾,一手拦住他。
“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兴奋。
我畏缩了一下,手退了回来。
站在下水道前,许迈竭力地打开肺部,将尽量多的空气灌了进去,“好浓的血腥味。”
他转头看着我,道:“这里面也死过人?”
我看着他足足有十秒钟,勉强道:“前任房主杀死了妻子之后,将她的尸体拖到卫生间里肢解了。”
“肢解?”许迈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他下得了手?这个畜生。”
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个丈夫吗?我的心头迷糊了。
许迈不复言语,踩在凳子上,用力地拧着靠近天花板的下水道水管接口,随后又拧开靠近地面的水管接口。
很快,两端水管的接口被拧开了。许迈用力地将其往外一扯。
一声惨叫声陡然响起,急剧地下坠,一直坠落到无尽的黑洞深渊,拖着长长的“啊”叹音……
在光明挤进下水道的黑暗领域瞬间,我看到一道幽微的白光飞速地掠过,自上往下,仿佛是一条白蛇,追随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许仙而去。
下水道喷出血来
在光明挤进下水道的黑暗领域瞬间,我看到一道幽微的白光飞速地掠过,自上往下,仿佛是一条白蛇,追随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许仙而去。
许迈将水管移开了,探头朝下望去。
下水道里浮荡着一股恶臭。我捂住了鼻子。
“去拿手电筒来。”许迈命令道。
我去抽屉里翻出了手电筒。
许迈接过来,朝下水道深处照去。
我则偏头朝上面看去。
突然之间,断开的水管处,传来一阵“哗啦”声,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透着一点光——仿佛断开的水管是被人砍断胳膊的躯体一般。
许迈一个措手不及,被淋了一个通身透。
我眼看着鲜血从空而降,急忙躲闪开,然而亦让它淋上了一些。
整个卫生间里,布满了浓重的血腥味,而且是那种放置了数天之后、有点变质的味道,令人作呕。
你能够想象,人血也会变质吗?
鲜血爬满了许迈的头发、脸颊、衣服,滴答滴答。
他动也不动。直到一滴血珠子滑落到他的嘴边,他像青蛙猎食般地,飞快伸出舌头,将它卷了进去。
他僵硬的表情被血珠子所打散,“这是死人的血。”
死人的血?那会是谁的呢?
我想起了504房里老太太死后的模样。难道是她的?
可她不是在浴室里摔倒的吗?难道有人在她死后,将她的血液抽离出来?
我又想起了柳云深说过的话:在我的前房主死后第七天,501和303的门口分别出现了一串血脚印,蘸的是死去的丈夫的血,之后501和303的小孩就分别失踪了。
凶灵!只有凶灵才有此手段和狠心!
如今,凶灵“送”了我和许迈这么好大一盆的鲜血,是打算如何安排我俩的命运呢?
我的身上痒了起来,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如果你身上沾满了“陈”血,我想你也会跟我有一样的感受。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许迈。
他披了那么多的血,却毫不在意。仿佛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血才能够唤起他的情感,别人的血那跟淋浴喷头浇下的水并没差别。
他热爱着鬼魂。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
他将手电筒朝上照去。
黑暗像条蛇,盘踞在水管里。手电筒将它赶跑了一点,然而却无法让它彻底离去。
我和许迈的目光,终究要被水管尽头的黑暗所收了去。我们看不出鲜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唯一能够解释的是,有“人”将鲜血打包了,悬空挂在水管里。在许迈刚才撼动水管的时候,将其震落了下来,悉数洒在了我们身上。
可是鲜血是用什么打包的呢?
这是个费解的问题。我猜许迈也被它难倒了。他的眼睛眯得成了一线天了。
卫生间,深夜里,两个男人,头顶、脚踩着一滩鲜血,一个披着浴巾,一个衣衫不整,静静地望着一段拆开的水管,呆立着。这场面很诡异吧。
我轻咳了一声,说:“我们还是将水管安回去吧。”
很奇怪的事。如果在一天前,我的下水道口里喷出一滩鲜血,错了,哪怕是一滴鲜血,都会将我吓得魂惊惧心胆裂,然而有许迈站在身边,我仿佛受传染了他的淡定,或者说见怪不怪,对恐怖有了免疫力了起来。
他真是我的天生室友。我在心里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许迈对我的提议未知可否。我便伸出手,准备去抓水管。
我忘了,我仅仅裹了一条浴巾,浴巾仅仅是裹在我的身上。在我伸手的时候,浴巾散了。
我光溜溜地站在许迈的面前,配合我打开的双臂,像极了断背山客想要去拥抱自己心爱的男人。
我愣住了。
许迈也愣住了。他看我的眼神极其古怪。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情欲,没有半丝情感,更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解剖刀,在我的皮肤上划来划去,寻找下刀的缝隙——下一瞬间,他将像《庄子》里的庖丁一样,把刀游刃于我的骨筋肉的间隙,自由穿梭,很快,我全身的骨肉分离,然后像堆泥土一样,跌落在地。
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我是来收尸的。鸡皮疙瘩像牵牛花爬满墙壁一样,爬满了我的每一微寸皮肤。
我急忙捡起浴巾,重新裹紧,尴尬地笑道:“要不……我还是先洗澡吧。唔,我的头刚才洗了一半。”
洗发水早已在我的头发上凝结。
许迈将他的眼神收缩进了眯起的眼睛里,“等一下吧。”
他又进去了一趟卧室,拎了一小袋石灰出来。
他竟然随身带着石灰?他到底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