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是从对面术士家门口传过来的,似乎在搬运着什么东西,爬起来刷牙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搬运工正从车厢里抬出一只只长方形的箱子。箱子都被木条钉得很牢,形状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某些跟尸体有关的不太好的东西。几乎每隔两三周的样子我就能看到这种形状的箱子被运来一次,数量不多,也不晓得都装的是些什么。
还在打量的时候,窗突的下被敲响了,这让我差点把嘴里那口牙膏给吞进肚里去。回过神看清术士那张脸隔着窗玻璃在对着我笑,外面太阳那么大,他那双黑眼圈依旧墨压压的重,一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的样子,看得我忍不住想打哈欠。
“干什么。
”吐掉牙膏漱了口,我问他。
他掸了掸玻璃,掏出支烟塞进嘴里:“没什么,一上午没看到你们店开张,我来看看你们都还活着不。”
“你最近改姓乌鸦了是吗术士。
”
“哪有,不过看姐姐最近印堂乌云遮天倒是真的。嗳,要不要我给你掐算掐算。”
“不如给你自己算算吧,算算你为什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媳妇。
”
“哟,姐姐这是在为我操心么。”
“我没那么闲。”
“呵……”再次敲了敲窗玻璃,这个睡不醒的人朝我喷出口烟:“听说你家多了口人,还是个美人。
”
我没理他,转身走到餐桌边坐下。然后听见他又道:
“觉得太挤就把素和让给我吧,我这里房间多,床也多。”
“行啊,求之不得。
”我抓起了桌上的包子塞进嘴里,包子上有狐狸香水的味道,我突然觉得有点吃不下去。
“不过听说他挑剔得很,不如你帮我说说。”
“你去拜托狐狸吧,他们两个比较投机。
”
“啧,我好象闻到了点醋味。”
“醋?哪里有醋,这里不是厨房啊术士。”
“也对,不是厨房。
”说着话自顾着把窗拉开了点,长腿一伸从外头跨了进来:“我闻到豆沙包的味道了,姐姐,管顿早饭吧。”
“行啊,你拿什么来换。”
话一出口他笑了,笑得两只眼在阴影里模糊成一团:“你跟我越来越像了姐姐。
”
“是吗,真是灾难。”
“一大早就说这两个字,姐姐不怕倒霉上一阵子?”一边说手一边朝包子上伸了过来,我用筷子朝他手上一拍:“拿东西来换。”
“现实。
”
“你教的。”
他一口烟喷上我的脸:“我真该死。”
话音落我突然感觉自己手里多了张冰冷薄削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张纸牌。
不知道是被用什么方式给塞进我手里的,因为术士一只手拈着烟,一只手拿着我盆里的包子。
两只手都没得空,莫非他有第三只手。
我瞥了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咬着包子。
于是再次看向手里那张牌,很奇怪的一张牌,和我平时看到的牌不一样,大了至少两圈,背面一片漆黑,正面苍白的底上画着个被倒吊在一棵树上的男人
“这是什么。”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我问。
术士刚好把最后一口包子吞进嘴里,以一种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似的速度:“姐姐不知道?”
“不知道。
”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那张牌从我手里抽了起来:“这叫塔罗,最近很流行用它来给人掐算。”
“哦。”名字很耳熟,见还是头一回。
原来传说中的塔罗牌就是这种古怪的东西:“你给我这张干吗。”
“这是给姐姐算出来的。”
“我说了不要你给我算命。
”算一次霉一次。
“你以为我想给你算?是它自己跑来的。”
“笑话。
”当我傻瓜。
“真的,姐姐。它自己跑来的。
”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牌放到我桌子上,那张画着个倒吊男人的牌。
不知怎的让我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它那张脸看上去很奇怪,悲伤而奇怪。
于是伸手把它推了回去:“拿去,我不要。”
“不行的姐姐,我吃了你的早饭,这就是交换给你的东西。”边说又把它朝我推了回来。
“我不要你的东西。”再推回去。
“不可以。
”又被推回来。
“拿回去!”稍微用了点力,我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
却不料刚把牌推到他手边,突然像碰到了什么阻碍,这张牌一下站了起来。
笔直立在桌子上。
这把我给惊得愣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从外间的店里传来的声音:“咔啷……”
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想过这个铃声会给我带来什么。
也没想过,那张倒吊男人的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正午。
或许术士早在那之前就预见了一切,他试图想告诉我什么,但他告诉我的方式并不被我所接受,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
铃声和倒吊的男人。
打开门,门外热得像火炉,划根火柴就能点着的温度,而门外站着的那个男人整洁的衬衫从领口到末梢都扣得一丝不苟。
男人站在一辆线条美得像女人躯体般的银灰色汽车边,手里握着根细长的同车子一个颜色的杖。
“殷先生……”认出他是谁后我吃了一惊,以至一时连话都说不太清:“我……今天我们不开张。
”
“我知道。”摘下墨镜他朝我淡淡地笑。有那么一瞬阳光折进他失明的眼睛里,闪出一点黑曜石般的光,让人错觉他那双眼并不是盲的,他在看着你,正如你惊讶而带着点狐疑地望着他。
‘宝珠,这位是殷先生,万盛国际的董事长殷先生。’第一次见到他时外婆这样跟我介绍。
我没有忘记在被狐狸从靛的家里救出来的那晚,狐狸遇到他时脸上刹那而过的神情。
万盛国际的董事长殷先生,他跑来我的店里做什么。
“那……”
“刚好路过,我过来拜访一下碧落。”
碧落是谁?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却又在同时想起了狐狸另一个名字。
是的,在他离开我失踪的那段日子,他被这样一群人称做碧落。“他不在。”我道。
“不在么……”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他沉默了一阵。半晌抬头冲我微微一笑:“那么,能不能替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他。”
“当然可以,是什么。
”
“我给他在欧洲定的礼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说着话手朝我伸了过来,像是能看到我似的不偏不移。
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接,随即感觉到一丝冰冷的东西悉琐滑落到我手里,金属链条般的东西。
这么热的天,而且还是被他一直握在手掌心里,却是这样的温度。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他的手移开了,我看到自己手心里躺着根银白色的怀表。
式样很老,并且指针丝毫不会动弹的怀表。
诧异间那男人已经进了汽车,车子很快开走了,我视线追着那辆车的时候却撞到了一双目光。就在车子拐弯的街角看着我,表情有点奇特。
是素和。
我没理睬他,径自进了屋。正要关门门却被他用手按住。
风似的速度,但从他身上表现出来我倒也不觉得奇怪。于是松开手,一路进店,听见他在我身后开口:“那男人是谁。”
“哪个男人。
”我拿了块抹布擦柜台。
“那个坐车离开的男人。”
“狐狸的朋友。
”
“我没见过他有这样的朋友。”
“你确定他所有的朋友你都知道?”
素和沉默,我莫名有种胜利般的小小快乐。
“他给了你什么。
”片刻他又道。
我把营业的招牌挂了出去:“送给狐狸的礼物。”
“是什么,让我看看。
”
“一块表。”
“表。他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狐狸送一块表?”
“是的。
”
“……也许不给狐狸看比较好。”沉吟了一阵他道。
“你管不着。
”
“你对我有意见是么,宝珠。”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意见。”
他没再吭声,只是在靠窗的那张凳子前坐了下来。
似乎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开始,素和他就一直很喜欢那个位置,而我一直希望他能改变一下兴趣,毕竟每次抬头就能一眼看到他,对他对我来说都是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门铃又响了,客人三三两两从外头走了进来,也有些不能从外面进来的‘客人’,贴着窗在外头看着,嗅着里面的味道,带着若隐若现的身影。如果狐狸或者铘在的话它们会躲得很快,不在,它们就在窗外挑衅地做着这些,因为我是唯一能见到它们的,虐待我的眼睛似乎能给予它们一种变态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