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厢?……哦,知道,柳家的宅子啊!”
“这宅子现在的主人是谁?有谁住在里面?”
“哪还有人住在里面啊!很久以前就荒废了啊!”
“……是,多久以前?”
“我算算,差不多,也将近有二十一年了吧,柳家据说是举家搬迁去了外地,走得也很匆促。但是很奇怪,他们人走光了,却没把宅子卖掉,就空在那里了。本来也有流浪汉偷偷住进去,但是住了没几天说闹鬼,都跑了。偶尔天气不好的时候,还真的有人见到柳厢里有灯火。怪怪的呢……大人问这个干吗?”
徐巡抚不再说话了。满脑子都是县官方才的那一句,
哪还有“人”住在里面啊……
八
徐巡抚神思恍惚地回到了京城,良久,才被京城的热闹气息驱赶了些许胸口的寒意。娇艳的妻子怪他出门太久了,又撒娇着问他一路上有什么好玩的?
但徐巡抚默不作声,被烦透了,甚至粗鲁地挥手把妻子赶走。妻子娇生惯养,受不了气,骂着他徐耀宗真是中了邪!
徐巡抚听了,惨淡一笑。
他兴许,真的是中了邪了。
过了几天,考试开始了。
原本他不该去管科举的事情的,但这次,他心怀鬼胎,刻意和管这块儿的官员套着近乎,向他们打听一个考生,王生。
那官员一听,立刻回答,“王生!我知道!他这次的文章飞扬跋扈,很有大将之风,已经选了他进殿试。依我看,很有状元的架势呢。”
徐巡抚皱了眉。他虽然放心王生终究活着来参加考试了,但他和王生交谈过,实在和“大将之风”相去甚远。
真是……中了邪了……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那官员瞧见,却误会了什么,拍着徐巡抚的肩膀,
“每三年就有一个状元。读书好,不一定在官路上混得好。放心,我们都是老江湖,那王生还嫩,要动我们,还要磨几年呢。”
徐巡抚自嘲地笑了,又忽然想起,这个官员也是十多年的状元出身。他鬼使神差,居然向他说道,
“想我当初进京赶考,真是一路艰辛。在到京城脚下的集市前,还在荒山野岭的地方被淋了一场暴雨。”
“是吗?”那官员眉毛一抬,“好巧!我也是!正是出了镇子又没到集市的地方,一场大雨。”
徐巡抚顿时觉得喘不过气了,“那你后来?”
“附近有一个宅子,进去避雨了。”官员说着,不知为何忽然嘻嘻笑了起来。
徐巡抚连忙装着不经意地再问,“哦?那可有美丽的小姐托付终生呢?”
那官员听了,只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没再答话。
徐巡抚却很想再问他,是不是也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玉蝴蝶。
九
那县官说过,二十一年前,柳厢是个正经的宅子,柳家也的确有个活生生的美丽女儿柳衣衣,只是养在深闺,从不出来见人。徐巡抚起码可以安慰自己,二十一年之前他遇到的,并不是鬼。
那么,如此说来,正是他徐耀宗,让柳衣衣变成了鬼咯?
殿试之前的那段日子,徐巡抚悄悄打听了,自柳家搬走以后的科举考试,每一年的状元都在路过那段官道时突逢大雨,也都在那一夜去柳厢避雨,也都遇到了柳家美丽的女儿……
他们每一个,也都应该有一个玉蝴蝶吧。
只是很多人都已经丢弃了那只玉蝴蝶,中了状元之后,谁还会回到那偏僻的宅子,去娶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女子?他们大多结交权贵,娶了世家的女儿。从此之后,有人飞黄腾达,但也有一些在多年以后却被证明是个庸才,碌碌无为。人们都不理解,那些毫无才华的家伙儿当年是怎么当上的状元的?
现在,徐巡抚明白了。
并不是所有状元都去了柳厢,而是去过柳厢的,都成了状元。
就比如,这一年的,王生。
十
再一次见到王生,他已和当初的模样判若两人。
朝中都知道皇帝器重文人,对于新科状元,多少都有些奉承。
王生飘飘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成功中,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在暗中帮助他。他只觉得自己名至实归,这更让徐巡抚怜悯他,也发现他个性好大喜功,实则很好操纵。
而官场就是这样的,纵然你知道他毫无才华可言,但他顶着状元的头衔,他就是香饽饽。人人想着拉拢他,徐巡抚更是不能落后。
他凭着当初一起在柳厢避雨的情分,率先邀请了王生到府上的花园里做客饮酒。明月当空,对酒当歌。他们闲闲地聊着聊着,实实虚虚,真情假意。却是忽然,一阵幽香飘过,是徐巡抚娇俏的小女儿正从花园那头提着裙摆翩跹而过,眯着美眸浅浅地向着王生行礼,然后抿嘴一笑,摇曳着手中的罗扇过去了。
王生的目光也跟着去了,久久收不回来。这一切,都在徐巡抚的计划之中。
他不动声色地笑。
几个月之后,正式公布了新科状元王生和徐巡抚的女儿即将成亲的消息。
朝中的几个派系纷争也就此消停了,结局已定,这个棋子被徐巡抚收入囊中。徐巡抚多的是美丽可人的女儿,毫不在乎。或者说,他从没真正在乎过女人的心情,不论是他的老婆,女儿……或者,是二十一年之前的柳衣衣。
忽然再想起这个名字,刚从党派战争中胜利的徐巡抚顿时又烦躁了起来。他始终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哪怕柳衣衣当年因为他的抛弃而变成了厉鬼,她又为何要继续在柳厢里徘徊?
她在等他回去?那她为何不在那一晚对他报复?
她又为何要勾引赶考的书生去柳厢避雨?为何要保佑他们一个个中了状元?
不论怎么思考,柳衣衣都得不到任何利益啊!
做鬼,怎么会比转世做人要好?
徐巡抚怎么也想不明白。
十一
女儿和王生大婚的前一天晚上,心浮气躁的徐巡抚终究按耐不住,约了王生一起喝酒。
王生本就是个毫无心机的书呆子,被徐巡抚刻意灌了好几杯,渐渐就不胜酒力了。
他满面酡红,烂醉在桌上。徐巡抚试探了几句,知道他完全醉了毫无防备,这才大胆地问他,那一晚在柳厢发生了什么?
王生听了,顿时笑得下贱。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说柳厢的小姐真是漂亮,仰慕他的才情,与他吟诗作对,他从来不曾受到一个美人如此的眷恋。还说了那小姐真是不可思议,好似带了魔力一般。他王生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却在一阵阵桂花的香气下,对那小姐情不自禁……
徐巡抚又问,“那小姐送你玉蝴蝶,是信物?”
“是啊……她说我一定可以考到状元的……说等我成功了,别忘记她,回去接她……”
“那,那只玉蝴蝶,你还留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