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纹一道一道，好似有生命似地蔓延着，理佳的脸成了斑斑驳驳的拼图。陈介仿佛能听见“嘎达——嘎达——”的律动。
她的脸皮纷纷耷拉着，好似千百片粉白的蝴蝶停栖在上面，露出里面褐红色的肌肉。
斑斓的拼图，挣扎着笑道，“裂吧裂吧……梦想，爱情，生活，就连我，也一起裂了吧……”
随着她的嘴唇一张一翕，那些耷拉着的脸皮纷纷掉落，飘飘扬扬。有一片飞舞着，还沾到了陈介的脸上，唇边。湿漉漉的，暖暖的，软软的，咸咸的……
也许，理佳早就裂了吧。
绝望的碎片嵌在最是琐碎的漫漫生活里，漫不经心又一步一步地，用了整整十年，割裂了她。
而失去了理佳，下一个裂的，恐怕就是他了吧……
九十二面试
1
李伟站在火车站月台上，双手插进口袋，掌心早已满是汗水。火车开了一班又一班，而他等了一小时又一小时。他等的是人，不是车。
他的目光漠然地扫过一批批路人，却并不在意他们的眉目。甚至站久了，头昏脑胀，那些人像在他眼里都成了灰色的剪影。
“白先生说，就等在这。”他轻声嘀咕，“说那人出现了，会有一道暗红的光，我一眼就能看见。”
他抬头，视线的尽头出现一个少女，胸口处有一抹黯然的红光。
“来了！”李伟吞了下口水。
2
几周前，李伟大学毕业。但接过学位证书的那一刻，他心里却充满凄苦。
毕业等于失业，李伟已跑了十多场招聘会了，自信早已被磨得殆尽。遥想那时，狭小的会场塞了数以万计的毕业生，彼此分享着味道浓重的呼吸，举着简历向各单位张牙舞爪地进攻。李伟往往是那堆简历里最平淡的一张，也往往是在面试官前驻留最短的那一位。平凡的资历，平凡的相貌，让李伟收获了无数句，
“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就到了毕业。
哥们儿纷纷有了着落。他们问李伟，
“你呢？”
李伟尴尬，正欲回答，手机却响了。他接通，
“李伟先生？你在我们公司投了简历，何时方便来面试？”
3
李伟终于等到了他的第一场面试。
地点是闹中取静的高档写字楼，让李伟肃然起敬。电梯上到18层，他有些奇怪公司门前居然没挂任何牌子？但所幸敲门进去，员工颇多，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李伟先生？”面试官有两位，一位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边看他的简历边满意地笑，
“杂牌大学，大路货专业，好！”
另一位穿着白色的笔挺西装，“成绩马马虎虎，没挂科也没奖学金，普通得很。”
“没做过干部，也没社团活动。闷声不响，好！”
“资历很普通啊！”
“长相，身高，都很普通！”
“李伟！连名字都这么普通！好极了！”
……
李伟听他们一唱一和，倒也没生气。事实上他就是个路人甲，所以才没有一家公司招他面试。遥遥回想，他也不记得是哪次招聘会投了这家公司，接到电话后甚至连职务都没问。
李伟终于开口，
“请问贵公司招什么职务？”
两位考官听了，互相挤眉弄眼，“声音也这么普通！我们招的就是路人甲啊……具体地说，是杀手路人甲。”
4
电子站牌显示，离火车进站还有五分钟。人群骚动起来，李伟顺着人群渐渐靠近那女孩。火车快进站了，投来刺眼的灯光。趁女孩稍稍闭眼，李伟猛地伸手把她推了下去……
月台哗然，尖叫声此起彼伏，李伟悄然退出了人群。
有人问，“女孩是怎么掉下去的？”
有人说，“是不小心吗？”
忽然有个小娃娃说，“我刚才看见一个哥哥推她下去！”
“什么样的哥哥？我们怎么没看到？”大人们错愕地追问孩子。
但娃娃一愣，又说不出什么了。
孩子看见了，也形容不出来。
因为他太普通了，他是一个几乎隐形的，路人甲。
5
李伟完成一单任务，不急着回去报告，他知道上司们已经知道。
他记得当初面试时，他何其艰难地终于听懂了面试官阐述的工作内容。
“招的就是路人甲，确切地说，是杀手路人甲。你本就毫不引人注目，加入我们公司，我们可以让你变得更不起眼！你以后出门坐车甚至都不用买票！”
李伟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你们是黑白无……”
“stop！好土的名字！请叫我们mr白和mr黑！”
“……白先生，黑先生……你们为什么选中我？”
考官笑了，“除了你实在够路人，还有重要的一点。当天招聘会，也就你一个人能看见我们摆的摊，不招你招谁？”
6
李伟笑了，走到阳光下都觉得不真实。
这个月他跑了十几次单了，上司说城市生活节奏太快，人的寿命都短了，下头人手不够用，才破格上来招有缘人。
李伟哭笑不得，这等有缘？该算是孽缘吗？所幸公司待遇优厚，是最保险的“国企”。
说到待遇，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李伟顿时心情愉快，想了想，却又忽然愁云满面，
“该死！不会是用纸钱和我结工资的吧！”
说罢，一路小跑直奔公司。
九十三口罩
1
眼看着又要到公司例会的时候，老王愁得哀叹连连。
他的妻女于是问他究竟在烦什么？想他老王虽不算公司出类拔萃的人才，但也素来兢兢业业，埋头苦干。
老王于是苦笑，“就是因为埋头苦干惯了，才变得不会说话了吧。”
“啊？”老王的妻女面面相觑。老王这才细细道来。
原来新上任的顶头上司是公司老总的儿子，学识不入流的公子哥一个，却是从小众星捧月，自信爆棚，自认为设计的方案是国际大师的水准。
“事实呢？”妻子问。
“若真这么好，我又怎么会对着设计稿说不出话来？”老王翻一个白眼，“他又最爱在例会上抽人提意见，上星期就抽中我。我才刚皱了下眉头他就冷了脸，公子哥的派头吓得我顿时语无伦次了。好在胡乱夸赞了几句，歪打正着地让他满意了，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真怕这星期又抽到我！溜须拍马我可不行，但实话又万万不能说。”
妻子于是嫣然一笑，“人活一世，的确有很多实话不想说，不能说，也不该说出口。”
“俗话说得好，祸从口出。”老王附和着。
“你该想办法糊弄过去才好……”妻子沉思片刻，忽然计上心头，“我有办法了！”
2
例会那天，见那公子哥踌躇满志地上台展示新方案。眼睛一扫正想从台下抽人，视线对上老王，他顿时一愣，
“老王，你……感冒了？”
只见老王的大半张脸都被一个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只露出一丝丝鼻梁和一双歉意的眼睛。他回答，声音也带着沙哑，
“抱歉了，感冒，嗓子疼，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传染给大家就不好了。”说着，还适时地咳了声。
公子哥见状，只觉得惋惜，也并不追究。随即抓了另一个员工给他歌功颂德，只见那被抓的人窘得满面通红，舌头打结，半天也说不出个优点来，惹得老王隔着口罩暗暗发笑。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天生就巧舌如簧，能颠倒黑白。可即使如此还是要在世道上摸打滚爬，妻子这招，还真管用呢！
3
老王得意洋洋。眼见着下次例会又要召开了，他气定神闲，还时不时捏着嗓子装沙哑，兴致盎然地猜测着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
可谁料到，例会那天，老王刚踏进会议室就傻了眼，一时之间连沙哑都忘了装，
“你们都？”
“感冒了啊！”
只见好几个员工清一色地都戴了个大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眸。
老王顿时有些尴尬，好似自己成了一个大骗局的领头人。而那日，台上公子哥的脸色也越发阴沉，无奈地跳过好几个口罩，只得选了个战战兢兢的家伙儿。那新任的倒霉蛋更说得结结巴巴，惹得一众口罩们窃窃好笑，还刻意夹带着几声咳嗽。也只有老王始终低着头，怎么也笑不出来。
4
老王这下觉得慌了，又一次例会上，大多数人都病怏怏地戴上了口罩，咳嗽声满场，气得公子哥扭头就走，临走，似是还狠狠瞪了老王一眼，好像认定了他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