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讶异,但为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我努力强装着镇静,低头准备起医药器材。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着,
“先测量下血压。以我上次留给你的镇静剂量而言,你消耗得太快了。我担心你的身体会有损伤。把手伸出来……”
她依言,乖巧地把左手伸给我。依旧是白皙得看不见血管的手,但这一次,原本修长而尖锐的食指指甲却破损了一大块,边缘坑洼。我不禁皱眉,
“指甲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我的酒窝……不过,也没差别罢了。”她呵呵笑着说。
“你!”当我反应过来,背脊顿时凉了一片。
下意识地想要抽身,却被她的左手猛地拉住我的衣袖。她的目光紧紧锁着我的脸,继续说着,
“没错,酒窝,我用指甲挖深了,挖得左右一样深了。努力地挖,狠狠地挖,掏心掏肺地挖,为了你而挖。撕开了皮,拨开了肉。恢复了好长一段时间呢,不过幸好,那段日子你也没来看我,不然我的模样会让你失望的。”
“……不疼吗?”我瞠目结舌地问。
“有一点。所以我歇斯底里地逼着护士给了我双倍分量的镇定剂,这样,疼就变成了痒痒的。整个人都飘飘然得好舒服。”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问她。
“为什么呢?……左右脚可以靠鞋子掩盖,眼睛可以靠化妆和眼镜,我只是想证明,酒窝的畸形也是可以掩盖的。而且很简单。你说过,哪怕是再不堪再丑陋的东西,只要能想方设法掩盖住,就不成问题了……在你面前,我希望自己起码可以通过掩盖而变得完美……”她说到最后一句,素来苍白的脸居然浮出一抹蔷薇的色彩。
“但可惜,你不可能完美。”我却摇了摇头,冷漠地反驳她。
“为什么?”她脸蛋上的蔷薇凋谢了。
“因为,我永远不会接受一个精神病人。”
我丢下这句话后便再也没有理睬她。甩开她狠狠扯着我袖子的手,刻意地转过身子。也顾不得为她检查身体,我草率地开始调配药剂。
四
对于我来说,那个架空在黑色乱麻上的精致脑袋已渐渐变成一种压迫。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起,这种压迫就开始滋生了吧。那张记忆中被曝光过度的照片,兴许代表的是一种本能的被吸引。她的确很吸引我,就像是海中的美人鱼诱惑路过的水手。
所以如果放任这样的我不顾,我迟早会死在她的手里。
我想得很清楚了。好不容易得到平静的人生,绝不能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我暗自为自己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坚定的手在装镇定剂的瓶子里灌满了毫无意义的维生素溶剂。作为她的药剂师,我再了解不过。精神病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异常,她只能靠药物来掩盖她的疯狂,维持她表象的正常。
一旦失控,后果连我也难以预料。她的话,兴许会在牢笼里疯狂地用指甲扣烂自己的全身吧!
光是这么想象,我就兴奋得不寒而栗了。
那一日我把配好的药剂交给护士,借口查看病例,偷偷烧毁了所有与她相关的药物调配资料。一页一页烧得干干净净,那些纸张化成焦黑色的蝴蝶在空中蜉蝣着,手一抓,就成了一把灰。没有了这些记录,一时半会儿就配不出能稳定她的特种镇定剂吧。随后我怀着期待,提着箱子匆匆去了海外旅行,关掉手机,不开邮箱,与世隔绝地想象着牢笼中她慢慢发疯的模样。在浪漫的异国星空下,一边沉醉,一边灌给自己大杯大杯的红酒,直到把嘴唇都喝得殷红。
一个多月的云游之后,我终于踏上回家的路。在向前来探望我的同事们阐述自己早就编得烂熟的借口后,我难掩兴奋地问道,
“对了,在我出国之前照料的那个女病人,那个女精神病人,她现在还好吗?”
那些人听了,竟蓦地都沉默了。他们互相难言地望了几眼,其中一个才终于开口道,
“你不知道吗?她阿……那个女人发疯了啊……原本听说就是一个靠特制镇定剂维持生活的怪物,后来听说病情忽然恶化,发作,发疯了。”
“然后呢?”我想那时我的眼神一定很狰狞吧,因为朋友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才犹豫地继续说,“那个女人跑了哟……她疯疯癫癫,却力大无穷。趁着护士一个大意,夺了钥匙开了牢门,跑了……逃跑的时候,遇人杀人,竟都是用指甲!留得长长的指甲,瞬间插入咽喉!血流成河哟,她就那么窃窃笑着走出了医院……不可思议吧……”
“她,跑了?”我顿时愕然了。
我的预料中完全没有包含她的逃跑,那个对我而言危险的定时丨炸丨弹,那个诱惑我失去冷静的海中人鱼,她竟没有自我发疯而死,她居然跑去了外面的世界!
此刻,兴许正和我一起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吧。
我猛地一阵恶心,背脊顿时被冷汗湿透,无数冲动的原始因子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想要冲破理智和肉体的束缚。
“她居然没死……没死阿……她居然还跑了……跑了阿……她现在正和我处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难以克制地喃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紧紧拽着自己的拳头,直到青筋暴立,从指缝之间缓缓渗出了血珠。
朋友看见了,慌忙担心地问我,“你怎么了?出血了!你的手受伤了吗?”
我听了,这才茫然地松开拳头,是指甲深深卡在了肉里,一片红红的模糊。不知不觉中,我竟如此用力。
指甲就这么被折断了,变得层次不齐,就好像是那日的她一般。于是在耳边又幽幽回荡起她苍白的声线,
“你说过,哪怕是再不堪再丑陋的东西,只要能想方设法掩盖住,就不成问题了……在你面前,我希望自己起码可以通过掩盖而变得完美……”
“完美……”
“完美……”
“完美……”
可她为何就是不明白?
既然是掩盖而得,又怎么可能是完美的呢?
在掩盖而成的正常表象下,往往是漏洞百出的自我阿。
思维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
当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回过神志,看见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错愕的脸,放大的瞳孔,抽搐着慢慢归于死寂的身体。那些曾经被我称呼为‘同事’的东西们,他们统统死于咽喉处的一个手指粗细的窟窿。
那是因为作为药剂师的我并没有留长指甲,所以更多地运用了手指罢了。
血带着一股热气咕噜噜地向外冒着,慢慢以我为中心化作一条刺鼻的红色地毯。
六
走出被血腥气所充斥的空间,灿烂的阳光直直地刺进眼底,令我顿时有些恍惚。
浑浑噩噩之际,我竟蓦地这么问自己,
“那你呢?那你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精神病人呢?”
她,直到最后都坚定着自己并不是。
而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可既然精神病人从不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这么说来,我就只是一个正常的蠢货咯?
我按着空洞的胸口,为自己突然的发现而觉得无比可笑。
也许正如她所言,只不过是孤单罢了。因为孤单而变得疯狂,因为疯狂而被扣上了名为精神病人的枷锁。
在世人眼里,精神病人即是疯狂。
可事实上,又有谁的心底不曾埋藏着疯狂的种子?
她说,从不曾孤单过的人,才是病态的人。
而我说,从不曾疯狂过的人,才是病态的人。
如此说来,竟是她的出现令我由一个社会中机械运作的零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念及于此,我不禁笑意更浓,且忽然无比期待着与她的重逢!
她说过她很孤单,她的病症起源于无可救药的孤单,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
我,兴奋得不寒而栗。
那张记忆中被曝光过度的照片,在我无与伦比的思念下,她的脸颊被染上了蔷薇的色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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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十八写故事的趋向似乎越来越古怪了~~~
八十一节食
阿征发现妮妮瘦了,这让他感到高兴。
他素来喜欢纤细的女子,只可惜后来喜欢上了妮妮,只好硬把天生的喜好草草埋了起来。不过,埋得终究不深,时不时就显山露水。在拥抱着妮妮丰腴的腰肢时,他每每情不自禁地露出丝丝惋惜的意味,都会令妮妮感到深深的惶恐。
妮妮说,不如我节食减肥吧!
可阿征听了又觉得自责,好似是自己逼她一般,便摸着她肉肉的脸颊说,不用,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