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紧了紧衣服。抬起头,面前是无尽的黑夜,无尽的公路,无休无止地纠缠着。令她看不到一点点生活的希望。
忽然,身后闪过一线强烈的光。那光线打在娓娓的背脊,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又想起多年前那个惊骇的夜,想到那间腥臭的仓库,和那个只对他温柔的男人。
她犹然记得,那个男人被抓之后很快被判了死刑。而当丨警丨察问他,为什么没有杀娓娓时?他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大人们怎么都不明白,可长大以后的娓娓却渐渐明白了。
就好似那寿司师傅所说的一般,
‘那是观赏鱼,为的是饲养的乐趣,怎么舍得吃掉?’
娓娓是当时,唯一一个没有立刻跑向他的孩子。所以他觉得新鲜,决定饲养她,把她困在他的鱼缸中为乐。
在黑暗中回忆往事实在不好。
娓娓猛地摇了摇头清醒自己。她背对着强烈的光线,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原来是一辆公车由身后驶来,靠近了,靠近了,和她擦身而过,又驶远了。
娓娓笑了。那长方形的车身上布满规律的窗口,流泻着刺目的灯光,每一扇里都是一张目无表情的脸孔。
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鱼缸阿!
娓娓笑了,笑了……
她又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了几步,那公车竟倒退了回来,停在她的身边。
吱呀一声,车门开了,司机探出脑袋,
“小姐,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再往前没有车站的,不如你上车吧!”
娓娓抬头,愣住了!她失焦的眼神重新焕发出骇人的光彩!
那和她搭话的司机,居然和多年前的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司机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娓娓随即笑了笑,她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司机关了门,满车的人死气沉沉地看着娓娓这个不速之客。
司机问娓娓,“小姐要上哪里去?”
娓娓凝神地瞧着他,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回忆。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着,“你知道吗?你毁灭了我的爱情!”
“恩?”
“当我被你养在缸中,我便不再是一个人类了。所以,我无法去爱另一个人,也无法令另一个人爱上我。这一切,全是你的错。”
司机听了,却笑了,“小姐,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如果被养在缸里的生活还不坏的话,那不如就放弃所谓的爱情吧!”
娓娓想了想,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下了。
车开了很久,很久。割裂黑暗似地穿梭着,如梭如箭,也不知要开往哪里。
娓娓默默念着伟邦的名字,头靠着窗户玻璃,随着车的颠簸渐渐陷入昏睡。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思念伟邦了吧,她想。
窗外是一整片的黑暗,模模糊糊,似是有什么魑魅魍魉的东西在夜色中蛰伏着。
娓娓索性闭了眼,把自己也融化进这份黑暗里。
最后,在陷入梦魇的前一秒,她挣扎着告诉自己,
“那些只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没有了你,我终究要重新回到自己的鱼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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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
前言此文涉及借鉴某文看过的都知道吧!嘛因为喜欢所以才拿来自我加工自我改动~~算是原创期间的调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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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脸谱
一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他素来最喜欢这一句台词。唱到情深处,勾了脸,舞着剑,斜斜地向着他的霸王送上最后的秋波。一曲作罢,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雷鸣的掌声。
他和师兄行了礼,下了台。他殷勤地为师兄擦脸,师兄便笑着夸他,说他唱到那一句时,真算是演到了巅峰了,好似整个人真的成了戏中的虞姬一般。
他听了,便笑一笑,落下手中的剑。
背过身,他悄然地说,师兄,我并不是在演戏阿……
二
戏园子落了幕,那些老看客们犹然沉浸在自我的情愫中,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散场,好似喝醉了酒一般。光线暗淡的场子里,只有几个老妈子在扫着瓜子壳,偌大的舞台只垂着几束歪歪的灯光,显得有些寂寞。
师兄早就换好了衣服,急着要离开。见他犹然还是虞姬的扮相,摇曳的衣裙,妖艳的脸谱,不由催促了几句,
“怎么还不换掉?我帮你打热水洗脸吧!”
他摇了摇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师兄,我们入行几年了?”
师兄一愣,“还真没数过!”
他笑了笑,早就知道师兄会这么答。却也没告诉师兄答案,虽然他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他只说,“外头下雪了阿,这个地方多少年没下过雪了……上一次还是十年前了呢!我们第一次搭档演出,外头却忽然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师傅叹息着说真不吉利,我也紧张得差点要哭了。”
师兄听了,也被牵连起一丝感怀,于是坐到他身边,看着他妖娆的侧脸,“这我倒记得,你哭得厉害,勾好的脸谱都被你哭花了。师傅气得要打你,我赶紧给拦下了。”
“原来师兄也记得阿……”他涩涩地扭过头,继续说,“那一次,我们第一次登台,最后还是你帮着哭哭啼啼的我重新勾好了脸。还说演得好了,夜里带着我偷偷溜出戏班子去吃夜排档。”
“当然记得!”师兄哈哈笑了,“师傅还奇怪呢,你怎么忽然就不哭了?他老人家可不知道,你是被夜排档勾引得破涕为笑的啊!”
“才不是呢!”他听了,却莫名地生气了,回过头狠狠看着他,“师兄,我为谁哭又为谁笑,你是真不明白吗?”
师兄愣了片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两人之间顿时冷了下来,就好似外头越来越大的雪一般。倒是一只素手撩开了帘子走了进来,一张如花的女儿家的脸盈盈笑着,
“我在门口等半天了,敢情儿是师兄弟俩在聊天呢!”
师兄见了,立刻起了身,“师弟,别想太多了。那我先走一步!”说完,便跟着那女人离开了。
三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了,他没带伞,索性在戏园子里多留片刻。
桌上摆着他和师兄的物件,零零碎碎摆了满桌,大都是扮相时的用具。
他瞧着那女人走时没把门帘放好,斜斜地被夹在门框里,那一团子皱巴巴的布看着就像一张正在哭泣的脸。他笑了,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戏园子里哭,想起师兄帮他拦下师傅的责骂,想起师兄第一次为他勾脸。
一笔一划,勾勒得无比认真。近乎哄孩子似地说着,要带他去吃夜排档。
于是,他便不再哭了。
小的时候,师傅让他练习旦角的营生,他本是隐隐排斥的。
为何自己堂堂一个男儿,要勾了女人的脸谱站在台上莺莺燕燕?他觉得无比委屈。
可是那一刻,当师兄厚实的大手细心地为他勾勒着脸谱,虞姬的脸谱,他便认命了。
从那一刻起,这张妖艳的女儿家的脸谱就深深地镶嵌在他的皮肤之下,植根在他的灵魂之中了。
在台上,师兄是他的霸王,他是师兄忠贞不渝的虞姬。
他最爱吟唱那句‘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脸上是师兄为他勾的脸谱,他斜斜地向着他的霸王送上最后的秋波。
而下了台,他依旧是师兄的虞姬。可洗去了满面的油彩,他却再也没有触碰师兄的资格,不能,不可以,绝不可以用舞台上那种令人销魂的亲昵。
他越发觉得痛苦。
冬天来了又去,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下过一场雪了。
没有下雪的冬天,却诡异地更冷更冷。
他记得去年的冬天,他的手脚都被冻出了小小的冻疮,这么不小心,免不了又被年迈的师傅骂了一通。幸而,又是师兄帮他挡下了。心疼他出了冻疮的手,师兄又一次地帮他勾脸。
他心满意足,半睁着眼看着师兄凝神的脸,却忽然听见他说,
“师弟,赶明儿引见个人给你瞧瞧,女的,特贤惠。师兄这次是中招了啊!”
他听了,苦苦地笑了。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四
他从来都是师兄的虞姬,可他知道师兄并不是自己永远的霸王。
他满心是说不出的口,满眼是流不尽的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熬过了那个冬天。
春天的时候,他见到了师兄的未婚妻。很美,很贤惠,不用勾着脸谱也是个漂亮的女子。
他们紧紧搂着彼此,曲线相合,告诉他,他们择了吉日,冬天的时候就结婚。
他于是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头彻尾,输给最天然的,性别。
此刻郁郁地对着镜子,师兄为自己勾的脸谱已经有些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