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愣愣地看着玻璃墙上的倒映，手中的纸袋是印了名牌logo的，看上去竟比织佳整个人都显得耀眼。虽然织佳也是年轻漂亮的，虽然织佳也穿得光鲜，哪怕是主人丢给她的旧衣服。
织佳的笑容于是僵硬了。
抽中这件晚礼服是一件难辨悲喜的事情。
这条裙子对于年轻的织佳而言，素来只是橱窗里的一个梦，或是夜晚看了童话书后的遐想。而对于她同样年轻的主人而言，这不过是衣橱里的又一件衣服，她兴许还会挑剔裙子的颜色不衬她的肤色，裙子的下摆遮盖了她纤细的小腿。
同一件晚礼服，落在不同人手里就是不同的命运。
同一年纪的女子，落在尘世间也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织佳叹息着，提着袋子街在头茫然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发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件昂贵的晚礼服如镜子一般唐突地落到她面前，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真实的自己是多么地可怜。
自己已经是可怜的了，但织佳不愿这件晚礼服也变得可怜。
希望这条裙子起码能幸福吧！多么愚蠢的想法，但那时的织佳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主人收到之后是绝不会珍惜的，可自己呢，哪怕是窝藏了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只能每晚筋疲力尽地锁上门，偷偷地摸一摸，然后更加残酷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可怜。
织佳忽然想哭。
自己，也想过得幸福啊！
“希望你能遇到爱惜你的主人。”织佳对着纸袋轻轻叹一句，然后把它放在了一栋高级写字楼前，逃似地跑开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几条街，直到心脏受不了了才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竟已落了泪。
她于是尴尬了笑了笑，一个卑微的女佣还在幻想着什么幸福的未来？痴人说梦！难道，还希望自己此刻转过身，就能看见童年时代幻想过的王子殿下正向着自己飞奔而来吗？
她如此自嘲地笑，下意识地回过头，却真的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子正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织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那片旖旎的梦境却真的径直落到自己的面前。
英俊的男子穿着西装，一手提着个公文包，另一只手上，提着方才被织佳丢弃的纸袋。
男子在织佳的面前站定了，气喘吁吁道，
“小姐，这个纸袋是你的吗？我刚从写字楼里走出来，依稀看见是你落下的。”
“阿……”织佳说不出话来，满目都是对方明亮的眸子。她接过纸袋，脸蓦地红成一片，“……谢，谢谢你……”
对方看着织佳的反应，竟突然也不好意思起来。见她已然接过纸袋，他却依旧犹犹豫豫，不肯离开。两人扭捏地僵持片刻，直到男子鼓起勇气说，
“小姐要去哪里？现在天色很晚了，顺路的话，我护你一程。”
“阿……”经他提醒，织佳才察觉天色已经昏沉，周围行人也稀少。她报了地址，还没说完就听见男子信誓旦旦道，“好巧，我们果然顺路。小姐，我们走吧！”
织佳羞涩地别过头，躲开他灿烂的笑容。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织佳握着纸袋，窃窃地在心里说，这，能算是幸福吗？
二
当男子从织佳的腹部猛地抽出他的刀子，织佳流了满身的血，落了满面的泪。
华丽的纸袋跌落在一边，露出晚礼服的一角，也沾了织佳的血，颜色变得奇异。
生命将逝，织佳认命地闭了眼。又艰难地问自己，这，能算是幸福吗？
“什么？”面前的男子隐隐听到了，凶神恶煞地提起织佳垂软的身子，“你说什么……老子再问你一句，你真的就只有这么点钱？”
织佳无力地摇摇头，“……就这些，我没钱……”
男子的面色更黑，骂了句脏口，把织佳丢在地上，“亏你还提了个名牌纸袋！这牌子的衣服动不动就上万，你还当垃圾似地随手就扔！老子还以为你是个肥羊，没想到，居然是个穷瘪三！”
织佳无奈地笑了。她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她抬头，看见天上皎洁的月亮，那么美丽却又那么遥远。织佳想，兴许是自己终究放不下那份遥不可及的奢望，是自己始终向往着不切实际的东西，才会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吧！
拥有了晚礼服的灰姑娘，结局却只是以血污染了这件晚礼服。
织佳甘心地闭了眼，断了气。
男子把她的尸体拖进小巷的深处，从公文包里取出工具，慢慢善后。
他觉得自己很倒霉。
这不，今晚，他可是白忙活了。
他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
他觉得明亮的月亮就好似在警示他。他点点头，告诉自己以后找目标可千万要擦亮了眼睛。
七十小丑
一
他的相貌平淡，所以宁可用厚重的油彩掩盖住庸俗的轮廓。盖得又厚了些，稍稍一笑就显出两道深深的裂纹，他索性又蘸了红色的油彩，顺着裂纹重重地勾了两道。再一笑，就变得无比滑稽了。
穿上臃肿的服装，在鼻头安上殷红的圆球，试着在镜子前摇摆了几步。
他的工作是马戏团的小丑，用自己伪装的愚蠢和丑陋去取悦观众的猎奇。
华灯初上的夜晚，马戏团的大帐篷在月光的浸淫下好似一颗通透的大糖果。而帐篷里的观众们也都笑得甜美如糖，瞧那大口嚼着零食的小男孩正笑得露出满口半蛀的牙，
“妈妈，你看那个小丑多好玩，比我还丑！比我还胖！”
他听了，笑了笑，凑到那个男孩儿的身边转了几个滑稽的圈。几颗被嚼过的软糖忽然从大笑的男孩儿嘴里喷到他的脸上。黏糊糊，湿漉漉的。他也只是轻轻擦去了，微笑着又翻了一个跟斗。
他毫不在意，因为满足别人的自尊就是他的工作。
更何况，他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小小寄望。
表演渐入佳境，他心中的期许也渐浓。装作无意地顺着固定的方向望去，他看见了一如既往坐在第一排的她。
那个端庄的少女是从来不会笑得肆意的，无论他如何卖力地表演，她素来只是矜持地微笑，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
他不知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在意她。起初只知道她是常客，知道她一直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上。但渐渐的，他察觉自己竟有意无意地总是望向那个位置。等他蓦然明白，眼中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
此刻，他心跳如鼓地走到她的面前，厚重的油彩掩饰了他的脸红。
他颤抖着向少女伸出了手，这使少女的目光变得疑惑。他有些紧张，但不容许自己失败。
他深深地呼吸，头脑中温习着之前偷偷向魔术师学来的手法，手掌翻飞，瞬间！他成功地变出一朵艳丽的玫瑰。
他这才松下一口去，殷勤地递给她，却见少女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她并没有接受，身子稍稍向后缩着，只是矜持地点点头表达自己的高傲的谢意。
小丑献花的手于是僵在了半空。
那朵玫瑰是由十片红色的铁皮精心做成的，他记得自己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
而她就这么轻易地拒绝了。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的。
直到演出结束，他一直沉浸在深深的失落中。
驯兽师却还笑话他，“看打扮，她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门当户对你是别想了！这么爱她，不如干脆把她给绑了？”
说完，驯兽师哈哈地笑了。连一旁的魔术师，空中飞人和火焰魔女们也纷纷地笑了。
而他却越发阴沉着脸，隔着油彩也能看出他的愤怒。他懊恼地闭了眼，甚至觉得那笼中的狮子，栅栏里的大象都在嘲笑着他的失意。越是想，就越是难堪，他索性垂着头快步离开了帐篷。
朗朗月色下，他用清水一遍一遍狠狠清洗着自己的容颜。
渐渐露出一张平淡又贫穷的脸。他终于清醒，告诉自己，别再做梦了。
他深深地呼吸，从口袋里掏出那朵玫瑰，狠狠地向远处抛去。
他决定了，要忘记她。
但突如其来，那位小姐却失踪了。
二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是那晚在马戏团。她矜持地拒绝了小丑的红玫瑰，在表演结束之后一个人顶着月光散步回家。
但她却永远都没有到家。她满是鲜血的衣服在树林的深处被发现了，在充满了挣扎和打斗痕迹的现场，那朵红玫瑰跌落在血污的衣服旁，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丨警丨察来马戏团询问，驯兽师在探员的咄咄逼人下，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小丑对少女的暗恋，也证明了那朵玫瑰是小丑赠她却未果的。
探员笑了，他又问，“那晚，小丑先生在演出结束后，可还有人能证明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