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对方都记住自己的名字了,那自己若是对她一无所知可真是太失礼了!伟成这么说服自己,在和社区的大妈大嫂们聊天时,终究鼓起勇气问及那个姑娘。于是,他知道了那姑娘叫林小竹,刚搬来不久。
只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但伟成已觉得满足。他不敢打听太多,怕引起那些碎嘴姨婆们的疑心。只得装得不经意的样子,背过身,才窃窃地一遍遍念着‘小竹’这两个音节。
之后的一个下雨的清晨,伟成越发察觉小竹对的心意。
当他冒着淅沥沥的小雨夹着公文包一路跑到公车站,蓦地抬头,就见到小竹那双熟悉的明眸。
“伟成先生没带伞?”
“阿……”他双颊滚烫,“以为是小雨,就没带着。”
姑娘幽然叹气,随即伟成觉得一阵微热的气息袭来。他顿时一惊,竟是姑娘撑着伞站到他的身边,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不介意的话,一起撑吧!”姑娘笑道。
“谢谢你……林小姐……”他犹豫着,说出对方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
伟成明显察觉她的惊喜,索性豁出去地说道,“我知道,私下打听的……林小竹。”
“叫我小竹。”
“……小竹。”
“真好……”
他听见对方似是低低浅吟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等的公车却来了。小竹随即推了推他,
“你的车来了。下次别不带伞了,病了可不好!”
伟成觉得温暖,对方竟连自己等的车都知道!他心旷神怡地走出了雨伞,随着人群推推嚷嚷地挤上车。隐隐地,他听见身后传来小竹轻柔的嘱咐,
“答应我,好好地过……”
那声音娇柔,软软地抚摸着伟成的耳膜。伟成一阵恍惚,忽然觉得那句话格外熟悉……
~~~~~~~~~~~~~
有那么一阵子,伟成告诉自己,幸福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他自认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摸打滚爬了这么久,脊梁骨被他人当成阶梯地使,而自己始终是弓着背对上司趋炎附势的那一个。
从来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也不曾天真地认为幸福会无端端地扣响他家的破门板。可现在,幸福却化身成一个叫林小竹的女子,从此温柔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当他终于下决心接受小竹的心意,把火焰似的玫瑰捧到他美丽的芳邻面前时,小竹的明眸里竟落出多到令他惊慌失措的泪水。
“你怎么了?”伟成慌忙问。
“不,只是觉得幸福。”小竹紧紧拥抱了他,那亲昵而依赖的模样让伟成一时忘记了,他们认识不过几个礼拜。
那一夜,他们喝了酒。
在迷离灯光的交错下,小竹一杯一杯地灌醉着自己,又一杯一杯地灌醉着他。渐渐,他的脸色因酒精而通红,视线模糊,但依旧看得见小竹的一张粉脸,娇笑盈盈。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拥抱,却见对方又递了一杯酒给他,轻呢道,
“来,再陪我喝一杯,你最喜欢的威士忌……”
伟成虽醉,却并不糊涂。他嘟囔着,“我何时说了喜欢威士忌?”
“胡说!你明明说过,这世上最爱的是我,其次就是威士忌……”小竹的身子一晃,落在伟成怀里。但此刻的伟成蓦地清醒了,他的心下一凉,沉声问道,
“林小竹,你清醒一些……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竹浅钱地答了一句后就昏睡了。那一声答得极轻,隐隐约约,
“别闹了,阿泰……”
~~~~~~~~~
那夜之后,伟成明显冷淡了小竹。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依旧是这个城市里的一只蝼蚁,真不该有所期盼,不该期盼会有如此美丽的艳遇。
林小竹那样的女子,怎会轻易地倾心于他?他总算清醒,她不过是透过自己在瞧着另一个男人。但他依旧有所不明白,那个叫“阿泰”的男人和他有什么瓜葛?小竹为何要选自己作为阿泰的代替品?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起那些社区里碎嘴的姨婆们,就又装得不经意地去打听。才知道果真有‘阿泰’这个人,是林小竹的前男友,但不久前意外去世。林小竹就是受不了男友的突然离世才搬离他们曾经同丨居丨的房子,搬来了这里。
那些婆姨们说,“林小竹和阿泰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伟成有些酸酸的,“你们怎么知道?”
姨婆们说,“林小竹搬来以后,有一次夜里为男朋友烧纸钱,哭得声嘶力竭。”
伟成听了,浑身一冷。
~~~~~~~~~~~~~~~~~
在伟成看来,他和林小竹甚至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陌路了。因为他再怎么窝囊,也绝不做别人的影子。但显然,小竹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家家炊烟的傍晚,小竹依旧会穿着白色的裙子,捧着菜肴站在他的门前。纵使他已经不会再为她开门,但小竹依旧会幽幽隔门嘱咐他,
“别不吃晚饭……答应我,要好好地过阿……”
在蒙蒙细雨的清晨,小竹依旧会撑伞站在车站前等他,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因为雨小而不带伞。纵使他已经不愿再和她合挤在一把伞下,但小竹依旧会固执地把伞塞在他的手里,自己冒着雨上了公车。临走前,依旧会嘱咐他,
“别不带伞了……答应我,要好好地过阿……”
听得久了,伟成渐渐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彼此暧昧时他尚还回应过她几次。但他并不直接答应她,总是爱逗弄她,直到小竹忽然就生气了,哭了,眼睛里落出多到令他不知所措的泪水。
他于是慌了神,问她,“你为什么总喜欢问这句话?我现在答应你,还不行吗?”
他记得那时的小竹回答他,“算了,没关系。其实,你一早就答应过我了阿!”
~~~~~~~
此刻的伟成蓦地想起这段对话,不由地手脚发麻。
他何时答应过小竹?一早,又是早在何时?
他越是想就越是心惊胆战,待到再次见了林小竹,已不由自主,觉得她是个魑魅魍魉。
办公室的空调吱吱呀呀地响。
伟成被冷风灌着脑门,心神恍惚。他时而思索着自己和阿泰到底有什么关系?时而又想起小竹的那句“答应我,好好地过阿……”,直把自己思索得不寒而栗。他浑身发颤,直到老板把一叠报告甩在他的桌上,他才蓦地清醒。
工作上失误频频。
伟成仔细看一遍自己的报告书,无法反驳老板蔑视的判断。他屈辱地垂低了脑袋,在唾沫横飞的老板面前,越发觉得自己只是尘世间最没有价值的一只蝼蚁。
那几日,他的生活成了诡异的灰色。他时时逃避,下了班去酒吧买醉,常常深夜了才蹒跚着回家。
他喝了酒。醉,却往往清醒着。他痛恨自己怎么喝酒都糊涂不了,就比如现在,他清醒地瞧见了林小竹正蹲在他的门前,抬着头幽幽地看他!
惨淡的灯光打在林小竹痴怨的脸上,光影交错得无比骇人。小竹冷不丁地站了起来,伟成觉得自己的整个瞳孔里都撑满了她狰狞的面容。
“这几天,你为什么都这么晚才回来?你喝酒了?发生什么了?”小竹急切地问。
“关你什么事?”伟成欲推开她,脚步却一个踉跄,自己摔倒在地。
小竹慌忙扶起他,眼睛里顿时又盛满了泪水,“你干嘛作践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伟成触到她温热的手臂,却陡然气恼,狠狠甩开她,“我作践我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滚远的,越远越好!”
他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忍。毕竟是曾经给过他美好幻想的女子,林小竹。
伟成顿了顿,终究不忍地回头看她,看她又脆弱地流了满面的泪水。
小竹哭了,声嘶力竭。她把脸捧在手心里,跪倒在伟成的身边,仿佛要呕出内脏似地哭泣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好好地过的吗?我那时候好幸福,以为你离开了我,但却又听见你回答我……你说‘好’……你明明对我说了‘好’!明明就答应了我,那我们就好好地过呀……阿泰,你答应了我会好好地过阿……”
伟成知道,此刻的林小竹其实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她眼里的,现在是阿泰,不是伟成。
他怜悯地瞧着林小竹哭泣的模样,也越发怜悯地闭上眼,在一片混沌中看向自己。
是阿,自己才是最可怜的一个呢!
他听着林小竹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她一遍一遍地向他索要着“答应”,伟成蓦地囫囵灌顶,终于明白了。
他是真的,一早就答应过林小竹。
~~~~~~~~~~
那是一个夜晚。
对伟成来说,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他赶完了计划书,困倦得沾了枕头就入了梦乡,困倦得忘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而那就是他和林小竹相识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