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彼此静默了几分钟,男人一直在等待诺林开口。他甚至忘记了求婚被拒的事实,他只是焦灼地希望听完这个奇妙的故事。
诺林终于又说了,
“当时能够照顾你,其实我很高兴。我一直没有提过,我是b型血,所以我特别喜欢b型血的人。因为同种血型才可以输血。同种血型的人,才会拥有我所期待的那种血缘。”
男子一颤,听诺林继续道,
“我初到那家医院,表现得勤奋谦虚,加之学校的推荐信,医生和老护士们都很信任我。我很快就被允许参加很多医疗工作,其中最让我兴奋和幸福的,是为病人输血……”
诺林说着,微笑起来,
“那种感受,我想除了自己以外,大概没人能体会吧。老护士看见我的手都在发抖,她笑话我见了尸体都不怕,倒怕起一袋血来了?她哪里知道,我那是高兴!我自小志愿成为护士,就是为了这一刻……
陈先生,你怎么了?看上去很苍白,是听累了吗?”
“不……不……”男人忽然被问及,心居然惊得停拍。他越发觉得故事走向了某些极端,面前女子的笑容也越发地不可捉摸。但他难以抑制,固执地想听下去,甚至自己大胆猜测起来。他甚至忘了诺林说过她最讨厌被人无端端地下定论。
男人问她,“……你的意思是,你从小就崇拜借由献血和输血而建立起来的血缘,所以你做了护士……你,该不会偷偷把自己的血,抽出去输给病人吧!”
虽只是是猜测,但男人心里实则有了九成把握。随即他看见诺林笑意更浓,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娇艳的色泽。但男子却蓦地阴沉,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却无法控制自己逐渐发冷的手脚。
诺林赞许地说,“真可惜,陈先生,我们竟是如此合拍……你别害怕,我没事啊!一直都做得好好的呢……工作得久了,我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医院的管理其实很松懈,每一个环节都有足够的漏洞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乱来的,那时的我时时严格检测自己的血液健康,并且也坚持只把我的血液分享给同样血型的人。”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那些有了你的血的病人,成为你的亲人了吗?”
诺林听了,眸子蓦地暗淡了。她惨然一笑,说,“可世间的幸福,又岂是如此简单就可以得到的?
我犹然记得我第一次冒险,偷偷把自己准备的血袋和血库取来的调了包。我耐心地看着血柱缓缓地蜿蜒进病人的身体里。那是一个男人,和我一般年纪,很英俊。
输血后,他面色渐渐由苍白变得红润,我痴迷地凝视着,心想他要是能爱我,该多好阿!
现在想来,那种感觉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初恋’了吧!在那之前我可从未爱过一个人,也不信任所有信誓旦旦说爱我的外人。
我从来都是孤单一人。
我曾经在年满十八岁后第一次去义务献血,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血被收进了仓库,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们进了谁的身体里。
而那一刻,我真切地知道,我的血从此就要融化在这个英俊男人的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宛若亚当和夏娃一般的牵绊!一念及于此,我激动得无法控制,脸红得象刚才抽出来的血。
我每天照顾他的起居,他看着辛勤的我会微笑,露出两个酒窝地对我说‘辛苦了。’
他的身体因为我的血而越发健康,他对我展露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会幸福的,所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告诉了他……告诉他,我爱上他了。告诉他,我们有有着共同的血,我们就该在一起!”
“那男人怎么回答你?”
“……他,竟笑着说,‘护士小姐,你真幽默’……”诺林自嘲地别过了头,
“那时的我,象个尸体般僵硬在他的面前。他看着我的反应,居然笑得更开心了,两只酒窝竟变得深不见底。他又说,‘护士小姐你真有想象力。’
他笑得太大声,招引来其他护士。他于是眉飞色舞地把我说的统统告诉了她们,然后,她们一起冲着我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真不明白。但我随即却也跟着笑了,连自己都不明白。
男人几天后出院了。他临走前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姐,我走了阿!’,说完,哈哈而笑。”
诺林深深呼吸,“他始终都没有相信我。我在他眼里不是亲人,只是个说着无稽笑话的蠢护士。明白过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别人凭什么相信自己身体里流的是你的血?血,又没有写名字,做标记。
这个漏洞几乎令我所有青春期的努力都要化作泡影!有那么一阵子,我痛苦得无法承受,只得选择逃避。我夜夜纵情,去酒吧买醉,在舞池疯狂地扭动躯体。
灯光猛烈地照着我,好似我是透明的一般。我嘲笑着自己竟是如此没用,连身上的血都没有一点用处了。它们根本不能给我带来幸福!
我于是兴起,用刀子割了手臂再下到舞池,那些随着身体一起飞溅而出的血落在许多陌生人的脸上,身上,竟令我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妹妹。
但那些被溅血的人却异常兴奋了,象去了环的丨炸丨弹。他们并不似妹妹那般哭着找妈妈,他们用舌头舔去那些血迹,疯笑着簇拥住我,走向昏暗的包房。
舞池是一个世界。隔着帷幔,包房里又是另一个更晦涩的世界。
他们递给我一些白色药丸,我看着包房里几乎要把头摇得折断的少男少女,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你吸丨毒丨?”男人惊诧。
“那又如何?”诺林浅笑,“但那不过是个引子。我明白,是上天在徐徐地指引我,去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
四
男子吞了下口水,觉得诺林就要说到事件的关键了。但诺林又忽然问他,
“我之前说过,我的血没有写名字,没有做记号。所以那些受了我恩泽的人才不会轻易相信我。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男子沉思了片刻,无奈地摇头。
诺林呵呵道,“很简单!没有记号,就做一个记号好啦!让他们受了我的血,绝难以否认!让他们受了我的血,从此和我成为一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诺林打断他,自顾自说下去,
“在包房醒过来的那个清晨,我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我浑浑噩噩地寻着自己的外套,也寻着那阵隐忍的哭声望向墙角的一个少女。是昨晚把头摇得最凶的女孩儿,我不明白为何没了夜幕的遮蔽,她竟哭成了那副模样。
我本不想理她,但外套一角被她踩在脚下,我低头去拉,手臂无意触碰到她的腿,她竟停了哭泣,诡异地朝我笑了。她说,
‘你刚才碰我了?’
我回答,‘不是故意的。’
她却说,‘怎么都好。你死定了?’
‘死?’我笑了。觉得自己并不怕死,只是不能死得不明白。就问她,‘为什么?’
她眼珠一瞪,说,‘我有艾滋。’
说到最后一个词语,诺林和男子竟同时瞪大了眼睛。诺林是因为兴奋,是因为故事终于说到了关键,是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圆满她计划的最终钥匙。
而男人呢?男人什么都明白了。
诺林问他,她的血没有写名字,没有标记号,那应该怎么办呢?
“所以我才说,没有记号,就做一个记号好啦!一个无可抵赖的记号!让他们受了我的血,绝难以否认!让他们受了我的血,从此和我成为一样的人!”诺林看着男子呆若木鸡的神情,以手托腮优雅地笑着,
“你都明白了?真没礼貌,我还没说完呢!不过真可惜,我们竟是如此合拍的。”
“……那个艾滋少女……”
“没错。我鼓动她去做血液检查,我就是负责帮她验血的护士,我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我想要的艾滋血样。那么新鲜,那么脆弱。又那么巧,少女竟也是b型血。一切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是上天的垂怜,我迫不及待地扎进了自己的血管里……
我给自己的血液,做了一个无可抵赖的记号……
算起来,那少女也算是我的血缘亲人了吧!可惜了,她在拿到艾滋确定的检验报告后,回到家竟自杀了……真傻,她真的好傻……我甚至来不及告诉她,并不是每个确定感染的艾滋患者都会立刻发病,潜伏期最长能达到十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