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打算隐瞒什么的……只是,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啊……你妈妈原本在酒吧里打工洗盘子的小妹,并不出台。你爸爸看上了她,就先骗取了她的好感,有一天谎称掉了重要的东西骗你妈妈送还去他家。然后,然后就……”妈妈桑叹了一口气,“可怜你妈妈是个良家女,却被他关了整整一天一夜,受尽折磨……又因为被拍了裸照不敢报警,后来发现怀了孩子,一咬牙,就拿死逼你爸爸结婚……
你爸爸真不是个东西,想想平白多个佣人,也就答应了。这样一来,又怎么会幸福?婚后殴打虐待不断,你妈妈难产死,也总算是个了结……可怜你妈妈一介弱女,死前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了个女鬼,咽气前还在不断诅咒着你爸爸。任凭你爸爸是个流氓,还是被她一身一身的血吓得说不出话……”
我听着,听着……忽然问她,
“爸爸骗妈妈送还给他的,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倒不记得了。”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小小的黑盒子躺在口袋里,冰冰凉凉尸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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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女子看不清眉目,她被压在一个凶恶男人的身下,痛哭着,挣扎着。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只黑色的盒子,那引她入地狱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的妈妈。
而我,就是那个屈辱夜晚的产物。
我就站在他们的身前,看着他们如何用毫无爱情的结合孕育了我。妈妈的眼泪象一层发光的薄膜覆盖了她整张扭曲的脸,每当照相机的闪光灯亮起,那层膜就更亮了。简直就象一颗发光的球,在这段灰瑟的记忆里,肆无忌惮地闪烁着。
我不敢再去上学了,不知如何面对和妈妈同样命运的老师。但我总是担心,捕捉每一条落在风里的闲言碎语。老师似乎辞职了,躲在家中避不见人。终日如鬼,阴森森地看着所有关心她的人。她几近疯狂,忽而歇斯底里地喊叫,忽而背悲切切地哭泣,忽而痴呆地以头撞墙。
三个月后,我听说,她被家人发现怀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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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时候,我决定去老师的家里拜访。此刻的我已经放弃了学业,在妈妈桑的酒吧里学习取悦男人的基本技巧。妈妈桑说我很聪明,模样好,学得也快。我于是甜蜜地笑,希望可以早日赚钱独自,摆脱爸爸。
我尽力说服了老师的父母,终于得到机会和老师单独说话。映在我眼里的老师,已经不是当年那副美丽讨巧的样子了。她的双颊深深凹陷,眼睛无神象放进了两颗木头珠子。身子消瘦了许多,肩膀的线条尖锐得几乎刺破皮肤。但肚子却是微微垄起的,象藏了什么羞耻的秘密。她见我在瞧,把肚子藏在了窗帘后面。
她看着我,忽然说,
“那天……那天的家访……我听见你在楼上,是吗?”
“是的,爸爸把我锁了起来。我无能为力。”
“我听见你在哭,你在叫我……”
“是的……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老师转过身子,不再看我。
“老师,打算把孩子打掉吗?”
她点了点头。
“是吗?……而我妈妈当年却选择把我生下来,即使她并不希望我幸福……”我沉沉地说着,“老师,昨天我做了一个梦。自从得到了妈妈留下的唯一遗物后,我天天在做这个梦……”
我从口袋里取出小小的黑盒子,
“我无数次得看见妈妈带着它。小小的黑盒子,很多的按键……它其实是个便携式录音机。爸爸用它欺骗了妈妈,妈妈就用它报复我……而我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留着它了,送给老师吧……把它放在肚子上,一遍一遍地播放,就象妈妈在梦里做的那样……”
我把录音机塞在老师手里,她眼神清冽地看着我。
走出房间之前,我看着老师把录音机贴在肚子上,贴在混沌羊水中的孩子面前。那孩子还只是个幼嫩雏形,这也许会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的,人世间的信息。老师按下了播放键。
十多年的岁月,当年录下的声音已经沙哑。又或者当年就是那么凄厉的,象两只生锈的齿轮彼此折磨的声响。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无数次曾经催眠我的。那是她录下的,她播给我听的,她对我最初以及最后的胎教,
她说,声嘶力竭地,
“不幸的孩子,你是个不幸的孩子,是羞耻和罪孽结下的果子,即使生下来也不得好死……
没错……那就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啊……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啊……”
最后化成一声鬼魅的尖叫。让我害怕得,一生都必须遵循着她的遗言。
那是,蜿蜒在我身体里的秘密,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发荒凉地将我啃食歹尽。
什么时候我会真正地死去呢?
但在天国的妈妈,并不是爱我的。还是继续苟活下去吧!
二十五最后的云霄飞车
谁也不曾预料的,那将会是如此令人心碎的一天。
我犹然记得那一天清晨,被叮叮作响的电话扰了一夜春梦。抬头看钟,顺便接起电话,那头响起女友美沙朝气的声音,
“早安,阿基!”
“大小姐,你知道在清晨六点打电话骚扰男友的睡眠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吗?”我边打哈欠边说着。
“我不管啦!”那头的美沙倒也真耍起了小姐脾气,“我突然想要去游乐场玩,今天是星期天,没有问题吧!”
“……等,等等,那么突然?”
“我不管,我不管!”美沙哇哇地吼了几句,“上午十点,准时在游乐场门口见啊!”说罢,挂上了电话。
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呢!我无奈地搔搔头,老老实实地起床梳洗。出门前照了下镜子,眼角无意间扫到日历,看着日历上的数字,猛地恍然大悟。随即心头一甜,
“那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上午十点二十分,我已经象座雕像似的在游乐场门前矗立了约半小时了。连散发气球的小丑都看出了我的焦躁和孤独,嘻笑着递给我一只粉红色的气球,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要记得玩我们游乐场特色的云霄飞车哟。”
我尴尬地向他笑笑,谢绝了他的气球。
好在美沙终于在十点二十三分的时候出现在路口的地平线上,一露面就笑出两只大酒窝地向我讨饶,
“不好意思啊,堵车!”
“知道会堵车就该早点出门啊,”我无奈地,又败在她的笑容下。
“所以人家已经道歉了吗!”美沙耍着小无赖,她瞧了瞧我的装扮,又忽然皱眉,“难得的约会哟,阿基你就不能穿得时髦一点吗?”
“迟到的人有资格批评别人的衣服吗?”
“我只是觉得你戴个项链会更帅气的啦……不说了,我们快入场吧!”美沙于是兴奋地一把勾住我的手臂。
“等等,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我有些惊讶,难道自己猜测失误?
“什么?”美沙不解地回头。
“不……走吧……”唉,那野丫头,八成是自己突然想玩了,枉我还偷偷高兴了一把。
罢了,只要美沙开心就好。我深深地呼吸,和美沙一起迎接游乐场糖果色的空气。
“啊,好多项目啊!先玩什么呢?”
“随便啦,你喜欢就好。不过不要太刺激的,我对那种有点受不了……”一进门就看见了环绕整个游乐场的云霄飞车,最高处足足有十多层楼高。光是看着已经冒冷汗了。
“胡说什么呀,”美沙顺着我目光的方向看去,“那个云霄飞车可是亚洲第一的设计!好吧,既然阿基那么胆小,把它排在最后吧!”
美沙于是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往鬼屋的方向走去。
真拿她没办法呀,我身不由己地被拖曳着,感觉自己象只楚楚可怜的待宰羔羊。
所幸鬼屋的程度还不足以灭我男子汉的威风,就连美沙都不怎么害怕,倒是比较象是兴奋地哇哇乱叫着。接下来的射击项目倒是正中我的下怀,三下五下就解决了所有靶子,看着美沙的小嘴惊讶成了o形,我的男性自尊得到了大大的提升。
然后又玩了不少的项目,吃了开心乐园餐和招牌冰激凌。我看美沙也玩得够尽兴了,于是提议,“差不多了吧,快四点了哟。”
美沙听了,于是贼贼地一笑,“说什么呢!阿基是在逃避吧,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忘记哟!”
我稍稍脸红了。美沙看准时机,一把揪住我的衣袖,让我失去了最后逃跑的机会。
“怕什么,又死不了!这可是亚洲第一的云霄飞车啊,不坐太可惜了!”
“拜托,放过我吧……”我已经开始觉得头晕了。
而美沙更是趁机夺下我的包交给了工作人员,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身在这该死的飞车里了。
“只能坐倒数第二排了吗?我觉得前面更刺激呢!”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开始默念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