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燕宫西厢，从一个隐蔽的楼梯下到地下二层。地下二层是燕宫的地牢，通道两侧分成六个房间，每间不过六个平方米大小，门都是用玻璃钢与铁栅栏做成的，外面各悬着一个100瓦的灯泡。

每一次来到地牢，王政都能感到浸人的寒气。每年岁终祭祀之时，这里便会充斥着哭泣尖叫的声音。十二个年轻男女被关在狭小的囚室里，等待着被吃掉的命运。有一个人的惨叫声格外凄厉，撕心裂肺，不断地出现在王政的脑海中，让他寝食难安。

最里面的一道门被打开，走廊内的灯光把囚室划分为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阴影，房间角落里瘦小的身影踡缩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庄影取过一个手提式电筒，雪亮的光芒穿过囚室内的黑暗，照在那个男孩的脸上。唐天鹏狭长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眼睛大大地瞪着，空洞无物，嘴角边有一道白色的痕迹，一直挂到下巴。光芒移向他的手足，赤裸的手足已经完全变形，死者在死前经历了严重的痉挛，身体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奇怪。”王政有些迷惑。虽然白喻血刑严重发作时也会要人性命，但它总是来势缓慢，绝不会如此凶猛。仇国光想用唐天鹏来引欧阳青上钩，但还不至于想杀了这个孩子。

“是啊!真是奇怪!”庄影听见和自己意见一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孩子从小是个病秧子，说不定是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这倒是有可能的。”王政点头说道，他突然想起了唐天蕊，这姐弟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唐天鹏甚至长的也不像唐晋川和欧阳青，他相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身体羸弱，四肢异常地纤细，不像个正常的男孩子。唐天蕊打小就在外地生活，成年后才回到容川，对这个弟弟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欧阳青很爱这个孩子，王政一直认为欧阳青是为了孩子才和唐晋川维持了这份名存实亡的婚姻。

庄影关好牢门，二人穿过走廊，离开这处人间地狱。踏上楼梯的那一刻，王政又听见了那人的惨叫声。他猛地摇了摇头，要把那人影从记忆中甩出去。

“你怎么了？”庄影问道。

“没什么。”王政答道。

23.6

下山的路上，王政的举动一直萦绕在苏秉全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站在露台外的王政也许就一直看着他和肖文的一举一动，他一声不吭，像荒野夜中的游魂野鬼。在他记忆中的王政似乎从来没有高兴的时候，常常阴沉着脸，仿佛头顶着一片雨云，随时便要倾盆而下。苏秉全一直在想，王政的笑脸大概要在见着上级领导时，才会如七仙女下凡一般露出真容。但是，当他今夜站在燕宫的露台上时，他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有一种压抑和悲伤的气氛。也许这只是他一时的幻觉，毕竟在冬日的夜里，寒冷总会加剧不安。

“你觉得王政这人怎么样？”走到平地时，肖文突然问道。

苏秉全想了想，其实，平时刑警队对王政也有很多议论，但话题总是离不开他那张冷白冷白的脸，结尾总是对他一帆风顺的仕途的无限仰慕，当然也有些酸酸的话会从某些人口中冒出来，这是人之常情。但要说王政是个怎样的人，苏秉全觉得自己也没有发言权，就他看来，王政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和本人的能力不无关系。如果不是南亭案和王琳的死，王政仍然是高高在上的领导干部，与苏秉全没有什么相干。

“你忘了，吃人聚会的时候他也在场。”苏秉全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肖文。虽然今天王政在露台上保持沉默，但他作为一名公丨安丨干警，见死不救，甚至参与食人聚会，仍然让人不能原谅。

“你说得对。”肖文点头同意。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别和老赵的人提这件事，我觉得这事不算完。”

苏秉全心想，难道你还在等王政主动自首，弃暗投明？

老赵手下的两个人早已经等在车旁，正低头看着手上一样东西。小李见肖文和苏秉全走近，便顺手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苏秉全。

“苏哥，你干过刑警，帮我们瞧瞧这是什么？”

这东西原来是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电脑，比市面上常见的上网小本的个头还要小上许多。显示屏上是小李和小王才录的一段视频，他们两人去了燕宫的一层地下室。

“是个烧煤的锅炉。”苏秉全很确定的说道。他在这炉子是上世纪的东西，那时候在容川东郊的工厂里还挺常见。他父亲没下岗前就在厂里工作，冬天的时候还把带的午餐放在炉旁加热。这种炉子不仅可以烧媒，还可以烧很多东西。他记得十年前厂里出了件杀人案，受害者最后被焚尸灭迹，就用的是这种炉子。

炉子火势正旺，两个男人从地上搬起一堆东西向炉中扔去。突然，一只手从那堆东西中垂了下来，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手腕处血肉模糊，勉强连在骨骼之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苏秉全叫道。他终于明白这些年容川失踪的人去了什么地方，他们已经化做炉中的灰迹，最后也许洒入了倦女峰的山谷之中。

“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原来都在这里。”他愤怒地说，“这群王八蛋，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终于有证据了，这段录象，还有……”他正想说赵逸然留下的那段视频时，脚被肖文重重踩了一脚。

“还有什么？”小王来了兴趣。

“他还能有什么？南亭中学校外的监控录像，可惜已经被删了，找不到了。最多还有份失踪者的调查报告，你还留了一份吧？”肖文说道，又踩了苏秉全一脚。

“留了一份，我存在家里电脑里了。”苏秉全支吾地说道。

小李和小王将信将疑地互相看了一眼，小李叹了口气，说：“嗐！这算个什么事啊。再多些资料就好了！”苏秉全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个姓李的年轻人有做戏的成分，但肖文那一脚分量不轻，绝非意外，让他再不敢乱说一句了。

后半夜的山风风势加剧，呼啸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哭泣哀鸣。苏秉全想起了死去的赵逸然，她死去时是不是同样在流泪呢？那些化做灰烬的的人，会不会随着这阵风，找到回家的路呢？

肖文想着同样的问题。他向四周看去，在这片土地上，还会有多少灵魂在野风中呼唤着亲人？有多少家庭在悲伤中等待着这些永不能回家的人呢？

四个人静静地退出峡谷。黑色的越野车又一次穿过市区，繁华灯光不能给人一丝温暖，苏秉全的身体渐渐地发着抖，那只垂下来的女人手，仿佛在向他挥舞。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女人的声音绝望无助。肖文让他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自己开着车，不时看看苏秉全，既不安又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