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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河水冰冷刺骨。湍急的水流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冲刷着河床。述衍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水中呆了多久。身体随着急流起伏,除了偶尔能看到白色的浪花在眼前翻滚,其余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的手仍然紧握着子鸢的手,但子鸢随波而动,似乎已经没有知觉。述衍挣扎着向子鸢游去,但河水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尝试都归于失败,水流继续带着他们向下漂去。渐渐地,恐惧变得模糊起来,一股力量从他体内升起,支撑着他。他深吸了口气,从河水中探出头。世界仿佛快要停滞,一切都放慢了节律。他可以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激流正在穿行于一片山谷,两岸林木郁郁,漫山遍野。峡谷似乎是被一把利斧劈开,只在上方露出窄窄的一线蓝天。原来,在山谷之中,密林之下,年年冰雪融化,渐渐形成一条河流。述衍和子鸢从崖上落下,正好跌入了河中。
子鸢的脸在水波中比平日更加苍白,发绺沾在颊上,她已经失去了知觉。述衍奋力将她拖到了身边,用臂弯将她搂住。在惊涛中,他能够感觉到她轻轻起伏的呼吸。她还活着。希望让他的眼神更加的锐利。在前方,地势略微有些平缓,两侧是狭窄的山前平地。述衍不再犹豫,借着水浪一起伏的力量,他艰难地带着带着子鸢攀上岸边的一块大石。
他终于又一次站在了地上。
他把子鸢放在了地上,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他曾经见过别人是如何救助溺水者。几下拍打之后,子鸢的身体一震,嘴里吐出些水来,略略醒了。她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述衍,视线不愿意从他的脸上移开片刻。所有的爱意都在这一视之中,即使死亡便在不远处,但这一视中的爱已经可以天长地久了。她慢慢地又合上了眼睛,过低的体温正在夺走她的生命。
述衍的心在下沉,但他不愿让自己再度沉溺在黑暗之中。他不能失去子鸢,她就是他的生命。她的每一个微笑,都是黑暗旅途中点亮的明灯。这一刻,他体会到另一种爱。这种爱在双泉谷时还只是模糊和欣喜的。但是现在,它已经变得无比清晰,仿佛是生命的泉水在滋润着一颗正在枯槁的心。
述衍疯狂地在背囊里翻找着,找到两块火石。他几乎快要高兴地跳了起来。有了火,就有了希望。
火焰的温暖没有减轻述衍的忧虑,子鸢的身体没有好转,她剧烈地抖动,嘴唇便得越发地乌青。述衍摸了摸她的手腕,脉博快得惊人。述衍立刻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他经常在长安和大宛之间旅行,途中也会碰上那些迷失在风雪中的远行者。体温过低可以要了一个身体远比子鸢强壮的男子的性命。他不及多想,撕开了两人已经湿透的衣裳,披上包裹中干燥的衣物,一人手紧紧地将子鸢拥在怀中,另一只手拼命摩搓着子鸢的身体。他知道,他的体温也许能够挽救爱人的生命。不知过了多久,子鸢冰冷的身体在他温暖的体温中慢慢地有了些生机。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苏醒过来。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偎在述衍的怀中,羞涩地双颊通红,将脸贴在述衍的怀中,一双手臂将他紧紧搂住。述衍看她醒来,心中狂喜。
两人相拥着坐在火堆旁,天色渐渐变暗,时间已经不再重要。
子鸢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述衍的心中突然被一种渴望所占据,仿佛是另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他焦渴异常。子鸢的肌肤变得滚烫灼热,年轻女子的芬芳气息在热浪中让他无法自控。他轻轻地吻了下去,落在子鸢柔软的唇上。她热烈地回应着,身体在他的手的轻抚中颤抖着。黑夜让灵魂变得脆弱,孤独的人们渴望相互拥有。黑夜突破所有的防线,让一对相爱的人找到生命的归宿。心灵的结合让身体的结合变得美妙无比,让本已绝望的生命充满着对生的热爱。但黑暗正在悄然地降临,欢爱的情侣丝毫没有察觉。
黑影在露出狞笑。
子鸢靠在述衍的臂弯静静地闭着眼睛。述衍俯身凝视着她娇红的脸,手指抚过她的乌黑的发鬓,子鸢的嘴边露出微笑。述衍的心中被从未有过的温情填满。他爱她,爱得如此热烈,使他几乎忘记长期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但此时,阴郁被唤醒。他找了些树枝,在火堆旁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小棚。他又把子鸢抱进了棚中,安置在干燥的衣物上。子鸢睁开眼睛,怀着最炽热的爱意看着他。
“你先睡吧。我去找些吃的。”他温柔地说道。
子鸢点了点头,手却不肯松开。述衍笑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一直等她再度睡去,这才离开小棚。
他很渴,从未有过的渴。他啜了些河水,丝毫不能缓解这突如其来的渴意。饥渴让他变得有些暴燥,他走进了树林。光线在树林中消失,但他能够看清林中的一切。他看到一棵树,树根处,一只毛耸耸的动物在小心地移动着。他扑了过去,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速度快得出乎他的想像。他一口咬断了动物的喉管,温暖的血流入了他的口中,顺着喉咙流入了胃中,迅速被身体吸收。一阵难以形容的快意流转全身,他的心跳开始加快,性欲的冲动让他变得有些头脑不清。他回过头,贪婪地看着林外的小棚。他渴望再度占有那个女人。
林子里悄然吹起一阵寒风,他猛地打了个冷战,立刻清醒过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想法让他感到恐惧和害怕。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那里躺着他的心爱的女子,他视她比生命还要重要。他在靠近树干的地方蹲了下来,踡起身体,不停地抖动着。
22.6
九岁的那个夜晚又一次被唤醒。他也是如此踡缩着身子,哆嗦着靠在帐篷处的桩子上。三年前,养父的儿子将他卖身为奴,主人就是大宛富商克尔比木。那些天,他发着低烧,焦灼之感让他成天昏昏沉沉。一天傍晚,他终于犯了错,失手打坏了克尔比木珍爱的红珊瑚。眼见心爱的宝物裂成数块,暴怒的克尔比木把他拖出了帐篷,捆在木桩上。年幼的述衍吓得魂不附体。这里谁不知晓,克尔比木最是暴戾残忍。
当草原上黑夜的寒风吹过,克尔比木的随从与奴仆们人聚集在木桩旁。克尔比木要让他们看看,他是如何处置那些不尊重他的财产的人。
述衍的外衣被扒下,露出他瘦小羸弱的身体。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克尔比木从帐篷中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条长长的鞭子。一看到这鞭子,许多人退后了。仆人们有几个没有挨过这条鞭子的抽打?
皮鞭一下下打在述衍的背上,拖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痕。疼痛让年幼的他哭喊着,但无人胆敢出手阻拦。述衍记不得这次毒打究竟持续了多久,这一次毒打远胜以往诸次,他在剧痛中晕死过去。但那伤痕不退,深深印在他的背上,至今清晰可见。
有人松开了缚在他手上的绳索,把他扔在远处的草地上,死生自凭天命,这个瘦弱的男孩活不到第二天日出。述衍气息微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就这样睡去,也许他就死了,但有一样东西在他体内燃烧,将他唤醒。他侧过脸,看见一只草原兔正小心地经过他的身旁。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伸手一把抓住兔子,咬断这个可怜动物的喉咙。热血涌入他的身体,给了他生命和力量。
他就那样趴在地上,靠着草叶的露水熬过了整整三天。三天后,克尔比木的女奴克娅找到了他,把他带了回去。这个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卷曲的异族女人为他包扎了伤口。一个月过去了,述衍活了下来,从此再未哭过。
克尔比木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这个男孩好歹也是一份财产,既然他没有死,那就留着吧。此后,述衍随着克尔比木经商于西域各地。述衍默默学习,他的智慧随着年纪增长。如果没有克尔比木,述衍也许以后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在以后的年月里,无论他走到哪里,莫名的饥渴都在无休止地折磨着他。这种饥渴,唯有鲜血可以化解。当饥渴难耐之时,他会偷偷地抓上一只兔子或是一只草原鼠,狼吞虎咽地将它们的血喝干。
四年后,他第一次尝到了人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