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古道西风，十数匹快马疾驰而来，路旁几个行人听见蹄声急急，都纷纷躲到道边，抬首张望。这条路虽然狭窄，但却是官道，常常有驿马从此通过。
十几位骑者都是一身戎装，身上背着弓囊剑袋，锋利的宝剑悬在马鞍之侧。疾驰的马蹄卷起一路的尘埃。路人低声议论，难道北方有事，陛下又要征兵讨伐了吗？这样议论着，众人心里都生出许多不安。
长平君骑在马上，脸色苍白。今天他已经第三次服药，焦灼之感不减反增。他手指抽搐，几乎无法握住缰绳。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摔下马来。从华原传来的鼓声在无声地传递，鼓声渗入他的血液，击打着他的身体，让他痛楚不堪。他捂住胸口，伏在马背之上，汗水立刻渗透了他的衣裳。孟方见状，立刻拉住他的马缰，将马停了下来。
“君暠？”孟方等人从未见过长平君如此模样。即便是与逐日族交战受伤，他也没有痛苦至此。
长平君此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牙坚持，一声不吭。一旁的亲随侍从看此情形，虽然忧心，但却束手无策。
过了半晌，他才勉强开口说道：“血约已被唤醒。”
众人皆神色大变，跨下的马儿们似乎也感觉到主人们的惶恐，纷纷惊慌起来。血约重现，生灵荼炭。这便是三族万劫不复的噩运。
“祖龙之灵未灭。”长平君仿佛又听到了父亲临终前的话。最后一个血约在商末便已经毁掉，这是三族中人皆知的。随着第三族的消失，他们以为血约不再可能重新崛起。当长平君在明瑄之殿看到那块玄风氏白石之时，这种幻想便不复存在。
在明瑄之殿，氾林巫者曾想用长平君的血唤醒血约。他们虽然失败，但为何血约的鼓声突然敲响？
难道卜辞已经应验？长平君心如刀割。
他伏在马背之上，静静忍受着血刑的痛苦。鼓声渐渐消失，疼痛也在退去。但他心里宛如明镜一般，痛苦不会结束，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血刑的折磨会如波涛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永不停止。除非他肯屈服于那难忍的焦渴之感，饮下新鲜的人血，否则只有死亡能够将他解脱。这真是无比的悲哀。即便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逐日人，也可以用治疗热疾的药物抑制嗜血的冲动。但是，被暮野之粉破掉的血戒却是无药可治，只有靠着不断地采食人血才能活命。在最后的痛苦到来之前，长平君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众人见他渐渐恢复了常态，心中稍安，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默默等待着他的命令。
长平君举起手中的马鞭，他指着北方，说：“安塞山，我们去安塞山。”
华原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黄原在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仍然感到大地的震动，但耳边除了风声，便只有可怕的沉默。白石圈外，数十头狼倒在地上，口吐血沫。它们无声地死去，身上没有伤口。
述衍昏倒在地上，身旁跪着脸色惨白的子鸢。身处在血约发生的中心，她也感受到了血约强大的力量。但她和黄原一样，并不知晓此刻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突然了，除了他们三人，白石原上所有的生物似乎同时死去。她听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声，每一次跳动中，都带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述衍在死去。血水从他掌心汩汩流出，不断地落在土地上，被大地迅速吸净。她撕下了衣裳的前襟，用力扎住述衍手臂的上端。这本应是极有效的止血方法，但在述衍身上似乎毫无作用，鲜血仍然源源不断地从述衍体内涌出。子鸢美丽的双眼绝望地看着黄原，她所爱的人正在渐渐死去。
黄原冲上前，抱起述衍的上身，和子鸢一起将他抬出了白石原。说来也怪，一出石原，述衍的血竟然慢慢止住了。
二人稍稍放下些心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述衍失血过多，脉相虚弱，皮肤也变得苍白和潮湿。黄原以前也见过失血过量的症状，如今一看述衍的情形，心里便知不妙，述衍只怕是凶多吉少。他这时一抬头，心里更是叫苦不迭，原来，和他们一起进入石原的两匹马已经倒毙在地了。
三人如今身处西北绝域，恐怕方圆百里之内都不会有人烟出没。没有马匹，如何带着伤重的述衍和柔弱的子鸢离开。太阳已经西斜，进入夜晚，谁知道会出什么事。黄原真是心灰意冷了。
但是，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用在黄原身上实在不算过分。正在他愁眉不展时，竟然看见有人在不远处的山石后冲他招手。这人大概是看群狼已经死得死，跑的跑，这才顺着山地的缓坡溜了下来。
一见有人，黄原精神一振，站起身来。
来者是个老者，白须白发，虽然穿着胡人的衣裳，慈眉善目。
老者先是叽哩咕噜说了半天，后来发现黄原和子鸢一头雾水的模样，才知道二人原来听不懂匈奴语。
“跟我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老者说道。他虽说着汉人语言，但发音生硬，似乎很久没有说过了。
黄原此时也顾不得问这老者的来历，只把他当做救命的稻草。他二话不说，收拾了些东西，背起述衍，便和子鸢随那老者去了。
那老者看起来岁数挺大，但走起路来却不含糊，爬坡上坎，一点也不比年轻人逊色。他带着三人进了山，只寻些看似无路的地方走去。就这么七绕八绕，很快就进了山的深处。此时天已经快黑，黄原身负着述衍，已经疲惫不堪。
老者见他有些气紧，便停了下来，也不管黄原是否乐意，硬是把述衍抢了过来。真是人不可貌相，那老人背着述衍，速度丝毫不慢。
就这样，四人又在山里走了好一会儿。渐渐地，黄原和子鸢已经发觉这山里似乎和外面有些不一样。山外积雪未化，十分寒冷。但山里却不同，不仅略有暖意，而且绿树葱笼，生机盎然。小路上落叶堆积，松软适脚，甚至已经可以听见湍急的水声。溪流与小径同行，一直指向前方的山谷。
说这里是谷地，倒也不错，但这谷地却有些大，实际是三山环绕的一处山间平原。即便在夜间，也能感受到平原里蒸腾的水汽带来的温暖与湿润。点点星光飘浮在平原上，仿佛是从九宵而堕的天火，照亮着众神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