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竟然拨通了那个新郎官的电话,变成最老套的三角恋人的对话,她带着哭腔对着手机发出令人心碎的告白和无助。情况真是荒谬透顶。尤其她低着头,垂着黑发,长久地聆听手机那头还未从喜酒中完全清醒的情人的安慰与无耻宣言,忽然抬起泪眼,把静默的手机递给我,情况更是荒谬不可言。
普通话,北京爷们,一个刚成为丈夫的他把愤怒裹挟进虚假的温情里,带着威胁的火药味,竟厚颜无耻地摆布我的行为。
我隐忍地发现他们借着稳固的旧情站在同一条线上,无疑我是第三者,我的出现成了他们感情的考验,是我将他们的爱情带到审判台上,悲剧中的男女主角终于再次相拥。我唯一申斥的是:如果你爱她、在乎她,请在最快的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我从桌上她的香烟盒里(我买的)抽出五根还是六根,我需要到门外的楼梯上冷静一会儿。
开着的门缝,我能听见,她仍在原地与她的情人通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电话。
她的身子遮住灯光,头在门缝里喊我,声音告诉我一切都平息了。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愚蠢地喷云吐雾。最后,她拉起僵硬的我走进灯光刺眼的房间,看着我喝掉半杯咖啡,和我并排坐在床上,她脱掉夹克衫,平躺在床上,双手勾住我颤抖的双肩,倒在她身侧。
“你今晚说的太多啰了,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嘛……”
她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上,整个房间都是她的气息……
(续)
9
“你们男人要的不就是这个嘛……”
她什么时候戴了顶黑色礼帽,下身穿一件黑色针织短裙,露出修长、光滑、膝盖冻得呈粉色的大腿。两只手缠着有血污的白布,拿着那根手杖,坐到浴缸的那一头,将两条腿岔开。
她的这种怪异的装束,神秘中带着妖冶,就像死神滑稽的表演,我仰在浴缸里望她,体会着我的悲剧角色,生命大部分被黑色覆盖了,死,真的来临是很平静的,像海绵吸干一滴水。
她以最淫.荡姿势用那根手杖慢慢把短裙向上拨起,露出大腿的根部,里面什么也没穿,浓密的、晦暗的内陷,唇瓣,像疯子似的一道狞笑。
记得我11岁那年,有一天洗澡,把自己脱光后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到十分的恐怖。这个怪模怪样的形体就是我吗?它是如此简单,如此复杂。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摆脱对肉体的迷惑。
我对女性的肉体更加迷惑,我渴望了解它,甚至想在一夜之间阅尽所有女性的秘密。同时我又敬畏它,我在情.欲中迷失。
欲望是最大的恐怖,粉红色的深渊。
享受别人和被别人享受,如此我们获得隐秘的快乐和自由,感受个体的完整。当身体的某一部分与机体分离时,那种恐惧就意味着快乐、自由和感官世界都将残缺不全。你是一棵病树,带着死亡的阴影。
当我发现手掌和舌头被切除之后,手掌和舌头代表的一重世界消失了,就纵向的生命删剪了一部分。我一定是遭到上帝的放逐,注定要经受宗教般的伟大磨难。
眼睁睁地看着她再锯断我的一只脚,我彻底绝望了,就肉体本身欲望中的受虐部分要求继续肢解下去,直到我摆脱肉体的困惑。
对于她病态的摧残我所能做的就是嘲笑,对脆弱生命的嘲笑,对捉摸不定的人性的嘲笑,所以她狂怒地扔掉了手杖,从地上拾起那根弯曲的细铁丝,全然不顾屁股下的裙边已被血水打湿,捞出我那条完好的右脚。
我咧着嘴,像摇篮中的婴儿,无声地微笑。她像个气急败坏的疯子,发出恨恨声,手忙脚乱地用细铁丝在我足腕上绕一圈,拼命地拉扯起来。
我知道一种叫丝弓的绳锯,可以在木板上随意游走,镂空雕花。细铁丝是最精巧的工具,由于滚烫使血液泛起泡沫。我能感觉到线圈越来越小,骨头在抖。
疼痛使我的一只耳朵直抽搐,头在浴缸边缘像拨浪鼓似的摆动。但是我依然在笑,没有舌头笑声像是咳嗽。
突然,她的双手向上一扬,断足飞起来落在她的短裙上,血像钢笔甩出的墨水,从墙上到她脸上有一条直线血点,同时那条腿如同一根木材似的劈向水中,水花像嫩红的翅膀向两边飞溅,巨大的声响——
我一翻身坐起来,浑身透湿,冷汗淋漓。我用双手擦脸,啊!手,我的手!它们还在!猛地掀开被子,薄被都翻飞起来,我的两只脚啊!像是最最珍贵的没有完全退化的鱼鳍。舌头!我用拇指和食指塞入口中握住那条温暖、柔软的宠物,以至我干呕起来,口涎流出很长。
一场噩梦啊!谢天谢地!一个梦。
我跟狗似的舔着手和脚,很想痛快地骂上一句,又怕激怒了上天的好意,很想痛哭一场,却是轻轻抽泣。
我还在她清冷的房间里,这是她的床。窗外深绿的梧桐叶几乎拥堵在阳台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面前正是那幅令人震惊的《马拉之死》。
回头一看,那只猫——克辛斯基,端坐在房间门口地上也在欣赏那幅画,令我汗毛倒竖,深吸一口气。
这时,钥匙在锁孔里转动!
我贴到墙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太阳穴突突地跳,整个血液循环变成输液点滴一般缓慢、揪心。我盯着那把正在活动的锁。
门开了,她胸前抱着几本书,一副小鹿式的微笑从她清凉的脸上掠过又消失,一只手臂像是脱臼了一般,不可思议地扭在身后,带上门。
“啊,醒了?我去上课了。”
我看着她走进来,鞋子趿在脚上。
“怎么了?这样看我”
像是不堪负荷的心脏突然坠落,从我身后滚下一个红苹果,掉在被子上。
“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苹果?”
她讨厌的失忆症又犯了,我说:“这是你的苹果,本来就是你的,原封不动地还你,拿着!我走了,现在就走,赶火车!”
我穿衣、穿鞋、拿包就像镜头快进一样,等她反应过来已是防盗门掼上的震动声,而我在坡路上劈砍着一条手臂,招停一辆出租车。
回到市区,天空有了发白的阳光,气温也回升了。我买了在火车上要吃的食物,走在天桥上,她发来信息:“其实,还没走,我就开始思念了……”
塑料袋从我手里滑脱了,矿泉水和玉米段在天桥闪亮的铁板地上滚着。
在火车上,大概晚饭时间,她又发来信息:“他刚走。我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
我把这个曾经让我彻夜不眠的号码给删除了。
回到我工作的城市,我把前来火车站接我的女同事紧紧地拥抱,弄得她不知所措。回到公寓,我看到还是这个女同事折叠的两只粉色的千纸鹤仍旧挂在窗棂上。
……
在我充满阳光的房间,
窗棂上挂着两只千纸鹤,
一上一下,串在一根红线上;
午后的微风使它们振翅欲飞,
然而,中间总有一段线的距离;
相互牵引、挣扎打转,
却不能追逐嬉戏,或并排而立,
用多情的喙为对方梳理——
这让我想起网络上的我和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