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神迹，她突然听到房子里回荡着儿童的笑声，跟她多次听到的那样，悠远、飘渺、快乐，像在春暮的楼群中回应，像是蓝天上的风筝。
小琪停止了报数，侧耳倾听，差一点扯下眼罩。她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颤抖地继续数道。
“19——20——21——22——23——24……”
她忠实地数到60，解开布条，慢慢启开眼睛，静悄悄的，她感觉房间更阴暗了。两个布偶依然靠在安乐椅上，丝毫未动。
但小琪相信，社屋里现在藏着两个孩子，或许三个，或许四个。找到他们就能找到儿子。
“我开始找了啰……我已经看见你们啦……”
她从这个房间找起。门后。大橱。床底。这些地方光上午她就看了四遍。没有。没有。没有。现在她走出。走道。闸门。父母房间。另一个房间。厨房。厕所。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然后舞台上。然后棺材里。然后大厅里。古昊的妈妈像是卡在窗格子上了，随着天空乌云密布，她背着光也变得更暗了。
“嘿嘿……他陪古昊玩了……嘿嘿……他陪古昊玩了……”
小琪搜遍每个角落，每片阴影。她开始怀疑了。她虽然能看得见鬼魂，但她看不见和和的隐形朋友。她越来越没有耐心，焦躁地把见到的一切都掀开、揭开、翻开。她的手指又渗出了血。
当她踏进杂物间时，瞬间被什么攫住了心，无法言喻的异样感觉，她的每根神经末稍都变得格外灵敏。这是一种孤独的清醒。周围像是充满了静电，根根直立的汗毛在拂动。她觉得自己的肌体是不断加速的机器，会因为超负荷的运动而濒临崩溃。
天空正为蕴酿一场雨而痛苦，远处隐隐约约滚过雷声。小琪觉得她能撞动空气，一些小昆虫低低的飞行，几乎能看清它们振翅的频率。高处屋檩上一个蜘蛛端坐在网中肆无忌惮地咀嚼。角橱一块腐朽的木板里有条蛀虫正惬意地啃噬着。
小琪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有别于人类的奇怪生物。在各种杂物堆叠的暗影中，在细小的振动中，她的恐怖格外清晰。
小琪当然感觉到这里潜藏着非同寻常的东西，但那种寻找的欲.望无法抗拒，她如同是在寻找真正的自己。
很简单的，仿佛她早就知道，在炉灶前一个倒扣的竹筐里，从篾隙中能看见棕色的裙边，还在轻轻地动着。小琪像是哭了很久似的，她的悲哀已经宣泄了，只剩下一身疲惫。她甚至没有力气揭开竹筐，但当她的双手碰到竹筐时，它几乎是被人从下面托起了。
于是——
小琪看见地上蹲着一个小女孩，扎两条发黄的羊角辫，一张苍白但脏乎乎的小脸，棕色的连衣裙，棕色的小皮鞋。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狡黠而惊喜地看着小琪，接着，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她有一口灰黑的牙齿，戴着金属的牙套。
小琪还是被这突然的怪相惊得深吸一口气。
“丁丁？”
小女孩站起来，她的上半身居然跟小琪拿在手里的竹筐重叠在一起！她，只是一个影子。突然，她转身向炉灶撞去，却消失不见了。唯有咯咯的笑声还在小琪的耳旁萦绕。
小琪丢下竹筐，打量面前这个高大的炉灶，它拱形的灶眼被一扇铁门锁着。铁门和挂锁都锈迹斑斑，可是，那上面却布满了新鲜的砸痕。
小琪从墙上取下一柄铁镐来。
（续）
27
小琪回头从杂物间的门望出去，圆块积云压抑在竹林顶上，那些被风吹动的竹梢像羊群预感到有狼靠近一样骚动着。这时，云开一隙，一缕红色的阳光照进杂物间里来，又和那角橱的红色融为一体了。
小琪确定自己要砸开炉灶的铁门。
颤巍巍地举起铁镐，一下一下。她使出全身力气，但并不是每次都能砸中挂锁。可能受益于前人的努力，只一次砸中挂锁，它便屈服了。
打开铁门，灶堂里填满了石灰。她是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
又找来一把铁锨，把石灰铲出来。石灰倒是很松驰，一边铲一边坍塌，不一会儿，小琪就灰头灰脸的了，呛得她涕泗横流，眼睛灼烧得睁不开。
正当小琪揉完眼睛，在身边摸铁锨时，却摸到一个更细更轻一端有鼓突的手柄，她眯缝着泪眼看到的是一截小孩的股骨。
她吓得扔掉骨头，猛地站起来，倒退着说：“哦，不——”
就在刚才她担心——或一瞬间想过——她们这样寻找和和，等她们找到他，他可能是一具尸体了。
她预备了撕心裂肺的吼声。不过，等等，和和失踪才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变成枯骨了呢？即使石灰有腐蚀作用，也没这么快。况且石灰很干燥，像是尘封了很多年。
一丝希望之光点燃百倍的勇气。小琪几乎把身子钻进灶堂，以手当耙，把石灰快速地刨出来。一阵噼里啪啦，又掉下更多的骨头。趾骨、掌骨、胫骨、尺骨、盆骨、胸骨……一个小小的头盖骨。它掉下来时，正好砸碎灰堆中的一块玻璃。
小琪手指的伤口沾了石灰刺痛难忍，但她盯着这堆枯骨不禁问道：这是谁？为什么无声无息地埋葬在这里？
她又抬头看看这个高大的炉灶，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和和画的那副画来。
“古昊教我画的，他要告诉我们一个秘密。”
和和的声音在她大脑里响起，她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出去。
一路留下石灰脚印。
古昊的妈妈还在那里，疯言疯语，还是那句话。看到小琪跑过来，从头到脚全是粉白，突然噤了声，从窗格子里拔出脑袋，撒腿便跑了。
小琪闯进房间，房门上留下白色人形。她四处翻找，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那张画。她的神经嘈杂，思绪纷乱，一副副画面插入她的脑海：古昊、古昊妈妈、月姑、社屋、竹林、闸门、炉灶……
“小琪，我和你躲一起。”“小琪，我和你躲一起。”“小琪，我和你躲一起。”“小琪，我和你躲一起。”……
古昊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她大脑里回响。
小琪坐在地上，无法专心地看图画，控制不住地摇晃。她用一只手掌拍打自己的额头，每拍一下就腾起一团白雾。
“古昊教我画的，他要告诉我们一个秘密。”
和和那天说的话又响起来。
“秘密……秘密……秘密……秘密……”
小琪把那副画凑到眼前。她看到画上其中一个图形不是房子，它的形状更像是杂物间里的炉灶，拱形门就是灶眼的铁门。门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叉，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标志是不是暗示着藏尸的地点？
她再看另一个用铅笔涂黑的图形，颠来倒去的辨认，最后她认定这是通风道。因为在纸的反面从铅笔的痕迹可以看出，长方形的中间还画着一个小正方形，后来一并涂黑了。这小正方形正是闸门。整个长方形正是通风道的剖面图。
长方形里空出来画着两个人物又分别是谁呢？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那个胖胖的大人可以看出来是个女人。
在小琪的心里已经假设在炉灶里发现的骨头就是古昊。
这两个图放在一起，它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那么，图中躺着的小孩就是古昊。他不是在睡觉，而是死了。因为旁边的女人手里拿着的三角形可能是凶器，这从三角形尖端画的血滴可以猜出。
但是，这个女人是谁？胖胖的。胖胖的。胖胖的。胖胖的。
“月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