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8——9——10——”

卧室同客厅一样杂乱无章。衣物从衣橱里像掏内脏一样拖出来，满地都是；床单和被子堆在一起，里面包着盆栽植物的黑色泥土。拆散的相框，相片被撕碎成了纸屑。

“——19——20——21——”

室内装璜比较考究，却弥漫着陈腐的时尚。隔音效果也不错，寂静的感觉就像冷空气一样屯积，又象沼泽底层的水一样不流动。深色垂地的窗帘让房间里充溢着淡紫灰色，显得有些昏暗。

“——26——27——28——”

数数声忽然响亮了，而且客厅里传来踩到杂物的声响。疯女人一定从厨房里走出来了，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有人进了卧室。

女人要快速寻找藏身的地方。卧室里有不少家具，虽然有的橱门或箱子能容纳一个成年人，但她害怕会弄出动静，她也不喜欢狭小的密封空间。

她茫然四顾，仓促之下竟然选择了并不保险的窗帘后面躲藏起来。

她刚刚站好，把鞋尖尽量往里缩，窗帘可能还在摆动。

“34……”报数声突然在卧室里响起。女人忽然明白这是玩捉迷藏的游戏，疯女人显然是作弊，还没数到60就开始寻找了。

“我已经看见你啰。”

女人笔直地立在窗帘后，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使劲咬住打颤的嘴唇。

由于窗帘贴在脸上，她能透过布纹纤维的缝隙看见走进来的疯女人。

她形销骨立，胸部扁平，穿着肮脏的睡衣，两膝就像是爬过某个泥泞地方，并且渗出血来；头发遮掩的面孔污涂得像发霉的冷粥，脸颊及下腭密布着红黑色的麻疹，眼睛大得吓人，眼部周围是呈病态的粉红色；干燥的嘴巴还沾着食物残渣，嘴角不时地抽搐着。

现在，她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侧耳倾听。她的双手放在胸前，右手的大拇指抵着左手的小拇指，表明她刚才数数时是用大拇指配合着数指头。

“嘿嘿……”她突然笑起来。又把左手四根指头齐塞在嘴里用牙啃着污黑的指甲。

女人透过窗帘窥视着疯女人赤脚无声地走向大衣橱，还有半扇橱门是关着的。

“快出来吧……”

疯女人用柔情的声调说。慢慢地伸出那只粘满血迹的右手，猛地拉开橱门。看了看，然后把整个身子都探进去。女人只听见晾衣架被粗暴地拂开，发出刺耳的滑动声。

“出来！”疯女人一无所获，发狂地叫起来。

接着，她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见到什么就拾起什么，向天花板抛去，一时衣服、床单、灯罩漫天飞舞。一只枕头向窗帘这边飞过来，打在女人身上，女人的魂险些被敲出心窍。

疯女人嗷嗷叫着，癫痫一般向空中抛洒物品，一瞬间呆滞不动，手里还拿着一块红色的丝巾。她黑色的瞳孔沉到眼睛的底部似乎是凝望着自己的鼻尖。

“我知道你在哪儿了。”她神秘地说。

女人在窗帘后控制不住地发抖，直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呕吐了出来。

疯女人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轻手轻脚地向前移，走到双人床旁边，慢慢地蹲下去，嘴边带着一抹狡黠的微笑，匍匐在地上。由于双人床的遮挡，女人看不见疯女人在干什么，也许是检查床底。她的那只染血的手还按在床垫上。

噩梦一般，疯女人突然抬起身，头往后仰着，毛发中露出苍白的脸，那双瞳孔下沉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帘。

女人贴在墙上，顿时萎颓下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因为恐惧的压迫而喘息不止。

（续）

11

疯女人哆嗦着，咬牙切齿，双手一按就跃上了床，踩着床垫跳过去，一把扯开了窗帘。女人尖叫着向一旁闪避，顺手扳倒了挂衣架。挂衣架哥特式桃木尖顶砰地砸在疯女人的头上……

小琪从睡梦中哼叫着坐起来，揉着自己的头。原来是一场梦，但头上受到硬物重击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和清晰。

丈夫已经不在床上了，可能刚刚出门上班去了。

奇怪的是梦里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他们好象很久不在家里住了，想起他们来好象发生过许多的事。而梦里那个身材娇小，穿浅色丝质套装的女人又是谁？为什么自己对她要产生怨毒的愤懑？

头上被击的那块头皮在发热，小琪余怒未消。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儿童咯咯咯咯地笑声，忽远忽近，仿佛是萦绕在脑袋的后方。小琪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夏日黄昏儿童的笑声在社屋广场上的回应。

现在，这笑声就在卧室外面。不，这不是和和的笑声，和和很少发出这样癫狂、连串的笑声。

小琪悄悄地下床，穿上拖鞋，向室外走去。

客厅里什么人也没有。阳台上的塑钢窗已经拉开，能听见公园里跳舞晨练的人放的音乐。晾晒的衣物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吊兰浇过水，叶片熠熠生辉。玻璃缸里放过水投过食，乌龟显得神采奕奕——这都是丈夫上班前做的事。

餐桌上有摊开的报纸，一杯喝剩的牛奶，盘子里有火腿肠和鸡蛋的残屑。

小琪正要进儿子的房间，厨房里却传来小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嘿，我要和和跟我们玩儿，让他跟我们玩儿……永远……永远……”

声音很轻，却在房子里久久地飘荡。小琪冲进厨房，同样的，厨房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丈夫做早餐的锅铲放在炉灶上，里面泛着油光。

小琪这才感到浑身发毛，只想大声喊叫，但却有种不由自主地想把他们找出来的欲.望。她随手拿起一把菜刀，又回到客厅，站在那里敛神静听。

一阵平庸的寂静过后，她紧张的肌肉稍稍放松。突然，在她能瞥见的卧室大衣橱的镜子似乎晃了一下。她再次举起菜刀。

小琪的鼻孔撑得大大的，呼吸越来越凝重，一步一步向着大衣橱靠近，光滑的油漆映出她虚张声势的影子，竖起的菜刀闪闪发光。

咚！橱门里忽然发出微弱的声响，小琪的心生生地提到嗓子眼，她能感觉到两个眼窝里全是汗水。

她松开握菜刀的一只手，颤抖地够到橱门的圆形把手。在猛地拉开的同时，她后退一步，把菜刀挡在面前。

打开的这扇门，是大衣橱的左边，悬挂的全是自己的衣服，其中就有那件多年不再穿的百褶裙。

小琪跨前一步，左手在那些晾衣架上轻轻掠过，哗！出其不意地拨开。小琪嗓子眼里发出“呃”地一声，菜刀举在了半空。

在大衣橱的衣服里面站着一个独眼龙的小孩，冲她呵呵一笑。一只眼睛上斜斜地箍着黑色眼罩，中间嵌着一枚银币，微微发亮，显得十分诡异。

小琪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和和！

哐当一声，菜刀掉在地上。小琪一把拽出和和，扯掉眼罩，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她自己浑身瘫软，哆哆嗦嗦地说：“宝贝，宝贝，你在这里干什么……不要一个人躲着……不要一个人躲着……不然，魔鬼就会找上你……”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