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好事儿吗?”
“问题是,他做两份红烧肉,一份辣椒少,一份辣椒多。”
村长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说:“有这样的好事儿你为什么还要搬出去?”
旁边的女寡妇插了一句:“要是有人天天给我做红烧肉,我就嫁给他。”
“他还写字。”冯合有些急了。
“什么字?”村长一怔。
冯合把抄录下来的两条莫名其妙的话给他看。
村长看完,惊讶地问:“就这些东西,其他的呢?”
“总共就只有这么两句话,没有其他的东西。”
村长说:“因为你们手艺好,我和我小舅子平时可没少捧你们的场。你要是想让我小舅子搬出去,那是不大可能的,他一个人在那里住了那么久,当初咱们也是说好的。你们嫌弃那间房子小,免费让给我小舅子,现如今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再说了,乌井安安静静地写这些东西,又不打扰你,还给你吃红烧肉,多好的兄弟,别换了。”
完了,这还说不清了。
“他像个疯子!”冯合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村长明显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冯合走近一步,小声说:“真的,我有证据……”
村长还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古怪。
冯合忽然想到村长看的不是他,而是在看他的身后。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身,看见乌井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面目阴沉地盯着他。
冯合如遭电击般抖了两下。
乌井转身走了。他还穿着那双不太合脚的布鞋,走路“咣当咣当”地响。
仇恨更深了。
这天晚上,冯合决定找乌井面对面谈一次,把事情说开了,要不然他会疯掉。他来到乌井的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
“请进。”乌井的声音无比清醒,很显然还没睡觉。
冯合推门进去了。
没有点蜡烛,房间里很黑。“你怎么不点蜡烛?”
乌井没说话。
“我能点蜡烛吗?”
乌井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点吧。”
冯合把蜡烛点燃,看见乌井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那个黑色的牛皮本摊开着。他定定地看着冯合,眼珠子在眼眶里面闪着光。
“干什么呢?”冯合故作平静地问。
“没干什么。”乌井把牛皮本合上了。
“我想和你聊聊。”
“聊吧。”
冯合深吸了一口气,说:“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打你。”
乌井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说:“那个客人既然点了红烧肉,就说明他是能吃辣的。你不能自作主张少放辣椒,那样做不尊重客人,也不尊重那道菜。”
“你如果心里还不痛快,可以打我,多打几下都行。”
“我不想打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红烧肉必须要多放辣椒,要不然就不地道了。”
“我已经明白了,红烧肉必须多放辣椒。”
“不,你还不明白。”乌井固执地说。
冯合已经有些愤怒了,他强忍住怒火问:“我怎么样才算是明白了?”
乌井思索了片刻,说:“我要写两篇关于红烧肉的文章你看,等你看完,就明白红烧肉是怎么回事了。”
“你写完了吗?”冯合明知故问。
“还没有。”
“什么时候能写完?”
“不知道。”乌井的语气有些沮丧。
冯合认为凭他的能力,永远都写不完那两篇文章,想出那两条莫名其妙的话,已经够难为他的了。也就是说,他会永远地纠缠下去。冯合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不明白红烧肉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我是一个东北菜厨师。”
“不,你必须明白。”
“因为你是一个厨子。”
这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
冯合不想再聊下去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乌井在背后说:“麻烦你帮我港大竹熄灭。”
冯合一拳打在蜡烛上,火灭了。
乌井消失在了黑暗里。
两天过去了,乌井依然我行我素。下了班,他一定要做两份红烧肉,一份辣椒少,一份辣椒多。炖肉的时候,他有时候站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坐在木头凳子上发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表情十分诡异。
冯合觉得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恐怖。他跟村长说好了,等村长的小舅子找到新的地方,他就到那个小一点的房子里去住。不过,还得等两天。
下了工回到家,冯合立刻重重的关上自已屋子的门,不出去,有尿也憋着。离开家之前,他会瞥一眼饭桌,那上面一定放着两份红烧肉,一份辣椒少,一份辣椒多,都已经凉了,上面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脂。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刮起了大风。
客人很少,小饭馆早早关了门。冯合不想回家,就约村子里的年轻后生去吃花生米喝白酒,他请客。可是,村子里的年轻后生们都说有事,没人去。他只好骑着驴车,漫无目的地转悠。
他很困,有几次差一点睡着了,驴车也差一点撞到人。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早晚得出事。他停下驴车,想了想,决定今天晚上不回家了,找个小破庙好好睡上一觉。
他很快就找到了。
那是一个荒废了很久的小小破庙,很简陋,几间平房,应该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房顶上有几盆桂花,已经枯死了,枝桠张牙舞爪,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荒凉。
破庙里面还住着平时沿街乞讨的乞丐,看上去比房子还老。他们正在吃晚饭,一张四方的破烂布头,一把青菜,两碗跟水一般稀的清粥,一壶颜色泛黄的水酒,一碟已经发霉了的花生米。
这是他们的落脚地,也是平日安生立命的地方,也是乞讨聚集的大本营。破庙里面没有半点烛火,这些乞丐也没有钱买蜡烛。
冯合走过去,敲了敲虚掩着的庙门,说:“可不可以跟你们对付一晚上。”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警惕。也许是因为冯合的身材太高大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神情太落魄了。
“为啥呀。”老头说。
冯合从衣服里取出一毛钱,递给他。
老乞丐看一眼那一毛钱,又看一眼冯合,来回十几遍,这才撤了撤身子,让他走进破庙,说:“你自已随便找一个地方睡吧,就这一个晚上。”
冯合无奈的点了点头。
老乞丐从自已的身边拿了一床破棉被,伸出手递给冯河说:“你就盖这一床被子吧,夜里风大。”
冯合再次点点头。
破庙里很黑,很静。
老乞丐指着一个角落说:“晚上如厕的话去那里,不分男女,如厕之前先喊一声。”
“你们平时天天都睡这里吗?”冯合问。
老头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睡在这儿,还能睡哪。”
冯合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
老乞丐不再理会他。冯合一个人蜷缩到一个角落,角落里没有什么风,然后把自已的鞋袜脱掉,枕在脑袋底下,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