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了丁丑五月夏至节,女儿在松江,她哥哥家祭时看见了原来的屋主张良哉,开始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直到第二年的闰七月,我们询问耿先生的儿子君标,才知道张良哉是温和公张祥和的长子,(温和公张祥和字诗舱道光咸丰年间官至工部尚书松江人)他很早就去世了。因为时间太久,我仍然有点怀疑。我想到耿先生就是温和公的外孙,知道的就必定详细,因此便问先生。
答:时先生问张良哉,是弟舅氏。
问:张良哉是温和公的什么人?
答:长子,早世。
这与耿君标说的相合。
问:温和公如何?
答:早生,又听说在做金山卫城隍,弟从未见过,不明白。
问:怎么知道他在做金山卫城隍的呢?
答:此说亦耳闻猜度,恐不真实。因金山卫城隍张姓,故有此说。
又回答说:良哉舅何以至今未投生,既未生何以未见,恐是张宅下人所冒,故知其名字。
先生说的与我的怀疑也相合。耿伯齐先生讳道冲,江苏华亭人。清光绪乙酉科拔贡,钦用京职财政部郎中,廉俸司司长,北档房总办,宝泉局监督。卒于民国壬申十一月初三日,年七十八岁。先生承其外祖诗舱张温和公之流风余韵,作的诗有很多。所著的有《炊萸子诗集》行世,张氏有松风草堂,由先生倡导设有松风吟社。
松风草堂现在归我们高家所有,后来又添建了几栋房屋数。去年动乱时其他的房屋尽毁而草堂巍然独存。
先生晚年眼睛失明,而吟咏不辍,先生本工书,善作怀素体,失朋以后犹日为人作书,谓之瞎书。往往奇趣横湓,得者矜为至宝。先生去世时,我曾经作了一幅挽联,云:
主盟坛坫,垂二十年,斯人去后松风寂。
日下江湖,极百千劫,耆旧都悲宿草深。
二十余年前我还有《峯泖题襟集序》一篇,也说到过先生。
闰七月初一日即八月廿五日
晚上又召女,少顷而始到。
回答说:寺焰口已毕。儿方到。
我说:你从法藏寺到这儿,我却是每日去一次法寺,你看见我了吗?
答:父每日都往一次,儿不见。想必在六时。儿只五时去,余皆在夜十二时回法,婶、叶伯、进弟亦去。
问:我家祖宗也有出来的吗?我又立了一个位置。
答:祖宗不到。
以下所说的有很多,我没记录在日记上。
甥又说:现任的金山卫城隍是姓张,妹妹知道吗?
答:前到大庙,未问城隍名姓。只知羣称方大正神,哥何以知姓张?
甥因此把朱述之先生说的话告诉了女儿。
女回答说:张正神何时到任,芬不甚留意。只知是城隍中最大者。
城隍之现任姓名为阳世所不知,由此观之阴世的平民也不知道呀。否则就是女儿把专门修行念佛作为唯一的事,其他的一概不过问。
初四日即八月八日
晚上履仁夫妇与其妹玉小姐来了,扶乩一召女儿。
又念叶先生是履仁的受业恩师,履仁也想一请。
稍后女儿就回答说:叶伯稍迟到。
玉小姐问:姑姑也曾经到过我家吗?
答:因除念佛外,余闲少,近日又常去清凉,看做功德。今日送圣,明后夜当来望众位,姑母数年未见,本应来望。
至此回答说:叶伯来。
逐停。
女儿所说的姑母,就是玉小姐的祖母,我的老姐赵夫人。
再按乩而叶先生至,称:吹万先生。
又说:履仁已多年未见,竟然壮得魁梧。
履仁因此问先生去世后的情况?
答:我十余年来非常困苦,其间遭遇,前曾为吹万先生讲过,谅早知之。生时不德,致受此教。新蒙吹万为助(法寺)位置,现惟力修净土,斩断尘心。家中栗乱多烦,住寺不去。
履仁说:遭遇大乱以来,损失甚大,请先生教训一切。
答:足下存心厚,祖德深,厚福正长。目前即有破财失意,不伤根本,回复尚易。须立定宗旨,不为浮惑,切忌趋时,是为上策。难得相会,以此为赠,祖老太太谅必健康。
履仁说:感谢恩师指教和挂念!家母尚健康。
履仁又指其妹及其夫人问:先生认得她们吗?
答:叫不出,想是令妹。一是令夫人否?
叶先生之教履仁也,曰勿浮惑,切忌趋时,是为上策。
恰好与我往年所作老姊赵夫人七十寿序的宗旨相同,真是不易之训呀!
兹并附录于此。
姊氏朱母赵夫人七十寿序
凡人世之福禄寿考,其处顺安祥者,往往一遇困厄,则悲悯愁苦,百事灰冷。岂知造物者每视其人之德。当摧伤憔悴而不以淡其为善之志,则人而久之,必当降予厥庆。诞登遐龄,此不必俟福祉既,臻而始知之也。但观其于拂逆之际,能勉自忍抑力肩钜任,而措之有余裕者。识者早有以知其后福之难量,而有长生久视之道矣。若我姊朱母赵夫人有足称焉,夫人浙之平湖人,为同邑慰农朱公之继室。慰农公原配高氏,我仲姊也,仲姊适朱未一年而殁,在余生前一岁,故不及见,至余卯角时,见赵夫人来,即知为我姊,不知其为他姓姊也。自是数十年,姊岁时必一至,事我嗣母如母,我嗣母视之亦不啻己女也。朱氏家素封,**农公更以俭约自韬晦,积益厚,姊佐之以好施,安祥恻怛,一家融融然。生丈夫子炳文焕章,次第补博士弟子员,皆有声庠序,女子二,亦皆贤孝能知礼,远近无不称羡之者。逮慰农公以岁已酉二月卒,才十有四日,焕章亦卒,去其配张氏之卒未久也,更以二女吹字我兄子均。长适葛氏者,亦先后没于家。当是时,姊之痛可知也。夫以平昔久安娱乐,乃不数年间变故叠发,为人之所难堪,而姊于忧愁困苦之中,仍持之以镇定,抚焕章所出一孙而教养之。益廓其为善之量。凡各处灾振暨贫乏无所告者,求之无不应。时炳文方年壮,绰厉奋发,损赀与学,为数甚巨。姊更奖勉之,不之吝也。岂知岁丁已炳文一病又没,配徐氏以前没,继配徐氏阅二年亦没。遗一子三女皆幼,姊更为手抚之,时则姊已年六十余矣。摧折之惨,老怀可想,然姊之含痛而能镇定也如故。闲尝自念,曰:使天道有知,我老妇尚当抚诸孙男女以成立也,则益力于为善,而劳瘁其躬,以整饬夫内外者,亦更以无倦。时以形家言所居宅不吉,其避之便,余乃谓姊,盍去我家乎?姊欣然诺。遂留司计者于宅,而自携诸孙来。余因割舍之半居之,即延男女师分教诸孙读。而师皆名德硕学,故五年之中,诸孙者遽已文行斐然,亲戚皆为刮目。而姊之抚教诸孙也,一如其教子,寓严正于慈爱,故但觉其可恋,而未觉其可畏,其式于一家也,寓明察于宽大,于世俗一切樗蒲诸戏,屏之惟恐或后。故不特诸孙辈不一染,即宾客中之嗜此者,亦不敢以姊居我家,便行之于宅以内也,姊虽身居我家乎,然于此数年间择地以葬两世之柩达十人,筑石梁及五六座,于宅则改建而聿新之。整暇以雍容,指挥而若定,于是宏宇突起,美轮美奂。而朱氏自数世以来而不宣之气,亦从此昌矣。岁甲子之秋,江浙乱事作,余与姊两家同避地居沪上者数月,迨事平,而姊乃归于里。今年正月,姊为孙维坤成室,而长次二女孙亦以次受聘。九月二日为姊七秩设帨之辰,先期孙维坤维垣等咸进而言曰:我祖母半生来辛苦悲伤,以督教孙辈,俾孙辈得有今日,祖母之赐于孙辈者,真天覆地载,莫能尽矣,孙等愿以祖母诞日,邀宾张乐,共献一觞,以为老人寿。不许。则又进而言曰:祖母之德宏矣博矣,孙等愿征文于贤豪显贵,以传示于后世,更扬誉于当时,庶其可乎?亦不许。则又进而言曰:高氏祖舅,为我祖母平生最信重之人,且知祖母最念,又夙老于文,孙等将丐其一言以娱我祖母而训孙等矣。许之。维坤维垣遂退而锺我门以请,余曰:固也,微尔言,我亦将削笔而为之矣,于是为推本其所以能致福祥寿考之原,而叙之如此,且有以知姊之慈怀恒德,葆其本真,定能至八十九十而未艾也,抑我尝读诗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解之者曰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若以一家言,则逆运之来,皆乱世也,能忍抑而无所动者,皆不改其度也。又读诗至彼君子女谓之尹言,夫以女而称之为君子,乃世之引以为荣,若姊者,殆真诗人所思之君子也已,而余尤有望于维坤维垣者,为能无惑于盲谈,无趋于俗尚,本其世德,读书为善,俾全其学于乱世,以有合于诗人不改其度之义也。是亦姊之所以不愿得他人言而愿得余一言之意也夫。中华民国十有六年岁次丁卯中秋日弟高燮拜撰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