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讳莲,字子爱,号香远,既而自号复齐。系出陈黄门侍郎野王后,世居松江华亭。当明中叶,有为吉州学正,讳汝绅者,自亭林迁浦南之张荡,公之九世祖也。至高祖,讳问遂,自张荡迁松江府城。曾祖凤池,祖上林,皆以公贵,赠如其官。父夔,字卿裳,清道光丙戌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山西灵石县知县。母吴氏,张氏,王氏,皆清赠宜人。公之未生也,灵石公以徒子元文为嗣,既娶而早卒。有妇曰胡贤而知书礼,及公生,旬有一日,而母王宜人殁。胡抚育之,至于成立,公十岁而孤,胡为延师教之读,早晚塾散,每自课之,偶缀,则涕泣谯嚷无少待。以故,公自少刻苦于学,性复颖敏,年十六应童子试,李筱湖学使联琇见公文,大奇之,勉望甚至,遂以第一人入泮。旋食饷于庠,登同治丁卯乡举。光绪庚辰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四川梁山县知县,梁山辖地广远,四境多盗,号称难治。公至,即以端士习除民害为己任,义不苟取,法不轻徇,日坐堂皇,邑以又安。然期年之间,须发尽白矣。时易公佩绅以名儒硕德开藩蜀中,雅重公,不以属吏相待,将予举擢为郡守。公微闻之,乃曰:我治一邑,期夕兢兢,心力已瘁,民犹未能遍受其福,况重以郡之繁剧乎?且禄仕本非我志,彼宦途夷险不可知,人岂尽易公类哉!思谢病去,以年岁格于例,恐不得请,遂纳赀为员外郎,遽解组归田里。归后两年,梁山人思之,为立清德之碑,以誌遗爱。公既里居,壹意于陶铸后进为事,徒游者甚众,主讲松江云间求忠,金山柘湖大观,青浦颜安各书院。士论翕然宗之,先后篡修华亭县志及松江府续志。公于是以文章重望一时,郡之贤士大夫铭誌之作,皆出其手。邦彦图者,为乾隆年间徐瑶圃先生所绘,有明乡先哲之遗像也,向藏郡学明伦堂之右阁,遭乱散佚。公与陈先生士翘闵先生,萃祥等,搜讨数载,复得旧本。为重摹刻石于阁中,由是而有明一代。云间俊伟杰出之才之蔚,为国光者。咸得景其人而仰其貌,岂非足以风示来学,而为乡邦文献之钜观者哉!吾郡自昔称文章渊薮,泖峰钟毓,代有传人。然风雅虽盛,而卓然以古文名者,绝少胜清之初,青浦王述菴侍郎居高位,而崇文学,节概皎然,其后娄县春木先生得桐城惜抱氏之传,以布衣起自闾巷,南汇张啸山先生多闻博学,罔籍而兴,著述盈笥,无愧作者。至公而用力益深,韬晦益甚,而其文益不可掩,殆所谓道足而文工者耶。公尝当年自述,谓气质偏弱,情志易流,童时好为涉猎,继从上海陈辛农先生游,好阅儒先语录及史书,于古人文酷嗜三魏集,因而喜论古今成败。授室以后,妇翁陆蓉初先生,负诗名,耳目所染,遂亦好之,庚申辛酉之交,转徒穷愁,耽玩益甚,而史传古文之好,为之一变。壬戌蹴居海上,闻故乡人有捷南宫者,心羡之。癸甲之际,迺更以贴括为事,而诗歌骈文之好,又为一变。凡此皆为公少时致其友自讼之言。可知平居省察无时或怠。故其后自从政以迄家居,二十余年,常穷深极索,怡然焕然,既自得于中,犹望道如未之见,而卒之公之所就,义理充积,由明而诚,德厚流光,言益可贵。又岂所谓君子之道之闇然日章者耶。要之公之平生,固当以有功乡邦文献称,而又不可仅以有功乡邦文献称。不可不以文称,而又不可徒以文称也。戊戌以来,清廷锐意图治,诏开经济特科,大吏以公荐,公见官邪之日甚,时事之必不可为,坚卧力辞,笑谢而不出。尝书东坡句:北牖以安陶令榻,西风幸避庚公尘。盖公之志,已定于学优出仕之时,以故比及三年,循声隆起,即急流勇退,而无所疑虑者也。公虽伏处宴如,然于地方徭役,城乡水利诸事,无不留心考核,了如指掌。偶赝董任,则人皆贴然颂德,万口一致,而其保全善类,嫉恶如仇,又皆有神而无迹。苟遇秕政之关于民生疾苦者,则必起为主白,不激不随,悉合事理。其建议之稿,动至盈寸,群以为非公固莫与属也。郡邑长吏有以事咨访,公必视其来意之诚否而应之各当,人或以疑难决于公者,公必为之料量周至,洞见底蕴,事后常丝毫不逾其范。人是以愈服公之神。公长不满六尺,而状貌严峻,就之温然,久而愈可爱慕,敝衣啖粝,自奉甚俭,终年早起危坐,平邸钞读之,往往叹息不置,早有以知清祚之将亡也已。公以宣统二年,庚戌九月二十四日感疾卒,距生于道光二十一年辛丑六月三日,春秋七十。公素无疾,岁戊申,公预书遗命,自知三年之内,不能久存,以速葬不许作佛事,不当求人撰铭誌为言。呜呼!公之用心深矣,公卒后,郡人士为上私谥曰贞献先生。配外姑陆宜人,宝山恩贡生讳文键公女。子一保圻。优贡生,女,六,长适金山黄慰曾,次适归安郑锡兴,次字青浦徐正康,未嫁而殁,次适同邑张祖荫,季适金山高燮。孙一聪,孙女五,以翌年辛亥二月甲申葬于娄县四十三保一区下四图昃圩父茔北新阡。公所著书有《四裔志》,《华亭乡土志》。蠹藏于家,遗文零落,燮为编次,成《素心簃集》六卷,已刻。外集四卷,皆为公牍文字,未刻。籍以公具博通宏达之才,为精实沈默之学,遭时多故,遁世无闷,及其卒也,更以不求铭誌诏其后嗣,以期埋名于终古。今其嗣亦既遵而行焉,则纪载盛德,以託之于当代立言君子,岂非我辈之责哉!至公之治梁山也,闻其事甚多可述,惟颠末未悉,不能传信,不敢遂以影响之言,以蒙后世。故皆不著,中华民国四年乙卯十一月,高燮谨状
我曾经作了六首吊冯梦华先生的诗,自去年家遭书劫,放在家中的诗词草稿就失去了,这些诗也回忆不起了,今天偶尔在残破的字纸中发现了这几首诗,不觉高兴极了,特记载于此。乙卯元宵前一日附记
吊冯蒿叟丈丁卯七月旧稿
一笑完清白,还山万事休。
曾逢桑海变,时听鼓声愁。
劫运谁能挽,横流那可收。
哀鸿纷满野,叫断乱云秋。
其二:
斯民憔悴甚,一老不憋遗。
謩地传哀耗,弥天失大师。
世方开杀运,人已昧生机。
元气终须尽,偕亡可有时。
其三:
三载书频寄,先施到后生。
虚怀从古少,盛德为时称。
耄耋犹劬学,萧廖语避名。
惟余奖掖意,几辈赖裁成。
其四:
忆昔申江畔,天寒霜雪中。
抠衣拜仁里,奉手坐春风。
霭霭痌瘝念,勤勤文献功。
殷忧谁识得,吾道自终穷。
其五:
扶病重相见,伤时感喟同。
神光仍内敛,须鬓亦加充。
名媲春融叟,年侪惜抱翁。
谁知成永别,才隔二旬中。
其六:
海内相钦叹,群瞻鲁殿光。
遗臣晋彭泽,硕学宋欧阳。
大孝终身慕,孤忠赤胆张。
古人今不作,怀慨一苍凉。
初二日即五月卅日晴
晚上我书一纸请亡友醴陵傅钝安。我所有的朋友中要数他的文学最美,回忆以前我们在北京一起游玩的乐趣,现在没有办法得到了。因此想请他来与我们谈话。
自焚纸后约半小时,乩动指:安生郑州。
我知道这是告诉我钝安已经投生到郑州去了。
因此我问他是谁?
答:宁太一。
我非常奇怪!
问他:你隔我那么远怎么也来了?
答:适往傅老伯处,见召。以从未见此乩戏,来看看。
宁太一,傅钝安这二人都是南社中的杰出之士,他们二人关系又最好。
宁君遇难后,傅君为他印刷出版了几种遗书。傅君之父亲润荄先生,先傅君一二年去世。现在傅君已投生去了,而他父亲却还没有去投生。宁君时常去看望润荄先生,也是非常合乎情理的。只是我虽然与傅君交往密切,我与宁君之间则书信都没有写过一封,我们更没有见过面。所以我们虽然同社,但只是神交而已。
我因此说:君烈土也!你对现在的这个乱世不知有何感想?
答:早知有今日之乱,民国肇元,中山谦退,已铸大错。
到此即停。
宁君知道我们召傅君,乃不远数千里而来,却称之为乩戏。宁君原来是由于好奇,想一试此物,以为戏玩而已。
接着甥又扶请其母,他们所说的,我只记了涉及到叶先生的话。其中有与女儿昨夜谈的话相印证的,很有意思!
甥母说:近法寺来一听诵经之人,小妹说是小姨夫令其亦修佛法,我不知即是叶守仁先生。
叶先生生前本来就与公续先生很要好,所以她夫人认识叶先生就不足为奇了。
问:看见此人有白须吗?
答:须有,不大白。此人我看未有悟心,听经心不静,多问,急要明白经义。经典深,我念已多时亦不能尽懂,有时问小妹,亦说不。小妹教我虔诚定性诵念,不懂处似有佛指授,忽然明白。我照样做不甚有验。小妹谓我常管世间家务,一有分心,神即不注。妹又自说初念时比我更不懂,因无事缠扰故此法行之。字亦可识,文亦可明。
甥看见她点字很快。
就问:是何人代点?
则称:进。
进是甥去世了的弟弟。
以下皆其弟与其直接说的话,虽然有很多孩子气,也很有味道,我也节记一二。
其弟说:弟现亦信佛,念《心经》,《金刚经》,请韵芬讲,兴曾极佳。
甥问:看见叶先生了吗?
答:见,叶先生要请芬做老师,弟觉可笑。老生小师从未见过。
初四日即六月一日晴
我又想找叶先生谈话,于是扶乩请他,乩动即写出:叶。
我说:先生有志念佛,不知有点心得了吗?
答:弟看念佛三夜,格不能入,心虽虔信,而苦于不懂其义,令爱韶年灵慧,秀静敏捷,即生前亦从未见此等才女,岂但冥间。弟实敬而爱之。
我请叶先生暂时停一下,我就将一本《幽明唱和集》放在桌子上请他看,三四分钟后又扶。
乩动即说:诗约略看完,未细读,清淡至情,是作者本意。令爱真是仙才,不知生时已能作如此好句否?
我说:不能。生前是学作,但很幼稚,至于佛学,女儿生前更是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答:此等诗,若弟欲仿作,万不能及,因佛说儒旨,融通贯彻,非真学问,决不能做到,目前所称大诗家,命作和什,恐亦未必能如此自然,竟可为冥中第一人。
我说:先生太夸奖我女儿了。我把《幽明唱和集》焚烧给先生,好吗?
答:好,要。弟将谓生前本已成家,不知却是亡后觉悟而得。故他人无此觉性,决做不到。
又说:令爱已来,公有话欲谈否?
我答:女儿与我们可以常常谈话,先生如果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先生说:弟亦能常来闲语,谢谢!
遂止。
再按呼父母,知为我女矣。
问:你见叶先生已去否?
答:去。
问:叶先生近日是否在寺念佛?
答:有时来看夜课,有时看早课。
问:是否住寺内?
答:不住寺。
问:住何处?
答:在其子处。
问:其子在何处?
答:不知。
问:叶先生走的时侯,手里拿的什么?
答:持书,急去。
我刚才焚烧给他的一本《幽明唱和集》,叶君真的拿走了。
我又问:叶先生有志念佛,你看他学得成吗?
答:经文意义深奥,初学如何能明?守伯一听经句即可念出,而急想明了经义,儿请守伯先念阿弥陀佛,伯即要儿讲此四字之义。儿告以我佛寻声普度,一心谨信,念念我佛在前,自有不可思议之效力。若照字面实解不来,伯信心极深,惟太欲速,想怕入轮迥,急欲求免。其实太过不及,同一致病。明夜起思请伯念《金刚经》。伯欲儿讲,尙可有精义能说得明白。一经入门,伯本通才,觉悟自易。
我观看女儿的这几句话,竟然是把叶君当成学生了一样。然而,言语之间又见菩心慈念,字字真切,乃度人无上法门也!
甥又问:念六字大明王咒与念阿弥陀佛,哪个好?
答:自然阿弥陀佛好多。
又问:阿弥陀佛是否要加上南无二字?
答:南无要此二字即恭敬尊称。本应合掌,妹等念时必合掌。
到此回答说:婶亦来此。
我女逐去。
于是婶专与甥说。
甥问:君标姑丈每日用观相法所焚烧之锭是否变大了?
答:我方见有小锭数十在焚,无观相化大之锭。
问:君标姑丈每日焚烧的白纸锭也有用吗?
答:白纸锭即是阳世铜洋,极微。
问:比真锭如何?
答:一可作百。
问:阴世所见,各物颜色如何?
答:不能如阳世明白。红黑蓝三者包诸色在内,黄无,白有。杂色都看不清。
其余所说的太多我没有全部记录,仍然只记关于叶先生的。
说:叶先生,我好笑之极,钉住小妹叫师父,妹局促难言,又要问阿弥陀佛解说。叫其随众念佛,则说心不懂经义念恐无效,未必能免轮回。此等见解太不慧,我不懂小妹,性情真好,任其多缠,并不烦恼。反钦其信心坚,用功猛,细细想法指授。
女儿有佛心,就在于此,婶母等恐不能及。
蕅益智旭解阿弥陀三字说,梵语的阿弥陀三字是无量寿的意思,也可以说是无量光的意思。进一步的说,就是功德智慧,神通道力,依正庄严,说法化度一一无量也。这个解释本来就有,而女儿说如果照字面实解不来。我认为,如果是初学的人,先是要摄心,使之纯一不二,这样说法,功力才大,但不知女儿是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