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你看看他!看看他这是怎么了!”苗玉不肯让别人动我,始终自己扶着我走,她转脸间可能察觉到我身上的异状,猛然一声惊呼,急切的呼唤苗不异。
苗不异从后面走上来,上下打量我一眼,又翻翻我的眼皮,看看后腰上的伤口。他想了想,道:“圣域的八虫噬脑。”
“什么是八虫噬脑!?阿爸!你救他!你快救他!”
苗不异一边观察我的情况,一边跟苗玉解释,我迷迷糊糊的,能听出八九不离十。圣域和九黎一样,有古老的蛊毒蛊术,他们不如九黎那样精研巫毒,但有的古法传袭了千年。这种虫蛊从二十四种异变的虫子里挑选八种,制蛊入体,人只要还活着,血液还能流动,蛊虫就会不停的活动,渐渐涌聚到头部附近,吞噬一部分人脑。中蛊的人不一定会死,却会失去正常的思维神智。
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阿爸!你快救他!”苗玉什么都不顾了,拽着苗不异苦苦哀求。
“一时半会之间,弄不清到底是那八种虫,擅自解蛊,会有后患,抬回去,我和尼贡商量一下。”苗不异从身上掏出一小颗只有黄豆那么大的黑球,放在我鼻子尖轻轻搓动,黑球冒出一股看都看不见的烟,我觉得鼻子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烟气爬了进去,一直到整个黑球完全化光,苗不异才收手道:“给他下了龟息蛊,让他假死,血流的很慢,八虫蛊就发作的慢一些,抬着他,走吧。”
有人接替苗玉,把我扶了起来,九黎的龟息蛊虫入体之后,整个人就会渐渐陷入假死状态,这是九黎不传的秘术,中蛊者和真正死去也没有什么区别,前后一连持续七天,一般的人绝对察觉不出。过去的南疆九黎,一直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有些犯人为了逃脱,会暗中找苗人给自己施这种虫蛊,假死之后,罪籍撤销。
“阿爸,你不要害他。”
“孩子,我不会。”苗不异摸摸苗玉一头乌黑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次救了他,以后你不要再见他了。”
“为什么?我答应了他,要等他,等他想起我。”
“有些事情,你是你想的那样,你爷爷专门请人替你算过。”苗不异道:“孩子,他不是你的,永远不是,我答应你,这次会救他,等他醒来,也会跟他说清楚,救他的恩情,不需他还,只不过以后,他不能再见你。”
“我不。”苗玉安静了一些,但神色依然那么固执,摇着头,道:“我绝不。”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我救他一命,是他的造化,如果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用多说,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苗不异道:“你爷爷虽然疼你,但事情做的太过,他会发火,会把你永远锁在九黎,不许你离开半步。”
“那就把我锁了吧!我宁可一辈子不离九黎,也要等他……”
我身上的龟息蛊还没有完全发作,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我并不反感苗不异这个人,然而他的话却字字像是刀子,刺着我的心。我不愿受这样的恩,因为偿还不起。我更不愿因此而拖累苗玉,她像一只鸟儿,如果被死死的困在一个地方,就好像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
苗不异一句一个救命之恩,激起我骨子里那股傲气,这种恩,不受也罢。我使劲睁开眼睛,一把推开扶着我的人,踉跄了一步,翻滚着从倾斜的河滩落入河中。
人一落水,随波逐流,当苗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将要消失在耳边的时候,我心里既苦又涩。我跟苗玉接触的并不多,但她的一言一行都无疑显露出对我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关怀和爱怜,那是无法作伪的情感。然而苗玉的身份和处境已经决定了一切,又想起小九红,更觉得不是滋味,这两个女人的家世都和七门是化不开的死敌。
或许这些,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我只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欠下九黎苗不异的人情,逞强跳进了河里,但下了河之后,龟息蛊开始发作,整个人渐渐就变的一截木头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在奔流的河水中漂了不知道多远。脑子里只有一点残存的意识,只能模糊听到周围的声音。昏天暗地的过了许久,那点残存的意识终于完全消失,无影无踪。
在蛊虫的催化下,昏沉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我听到了朦胧的人的交谈声。龟息蛊已经完全发作,整个人彻底像一具尸体一样,唯一保留下来的感官就是听觉。我像是躺在一片河滩上,周围的人声听起来不怎么真切。
“我在河里行走几十年,敢打包票,这人最多死了半天时间。”一道声音慢吞吞道:“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看得出死的时间不久,只是不知道合用不合用。”另一道声音接口道:“算了吧,先拉回去再说。”
他们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我听得到声音,但是连最根本的触觉都失去了,不知道怎么被人弄走的,也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
那是一段很长的路,至少走了一天多时间,等到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耳边说话的人声音已经变了。
“这是个还没有入土的,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年轻人,大仙帮着看一看。”
可能是环境安静下来的原因,也可能身在室内,周围没有一点点杂音,这道声音听起来就清楚了很多,甚至能分辨出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
“你我两家之间的交情,就不必再喊什么大仙了吧?”另一个声音笑了笑,道:“当年我老父亲落魄的时候,多亏韩家处处周济,现在是过了那些苦日子,家里的世交不能忘。”
“半山叔,那我就不多说虚话了。”第一个开口的中年男人语气很恭敬,但是带着一丝落寞和心酸,嘘了口气,道:“我那孩子,是命苦,一切都拜托您了。”
“我尽全力。”
龟息蛊一发作,中蛊的人跟死人没有多大的区别,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不久之后,那个被称作半山叔的人慢慢开口道:“实话实说,这个年轻人的命骨很重,是天生的贵人,月儿命不好,这个年轻人是佳配。”
“这就好!这就好!”第一个开口的中年男人长长舒了口气,连声道:“忙了这几天,总算是找到合适的人了,好,好……”
“但是,这个年轻人不一般。”半山叔接着又道:“第一个,他不是淹死的,很可能是中蛊亡命,咱们内地人知道巫蛊的人不多,我也看不出究竟中的是什么蛊。第二个,我看着他,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却又说不清楚。”
“半山叔,您的意思是?”中年男人刚松下来的口气立即又紧张起来,道:“不成么?”
“那倒不是,人死如灯灭,死前的事情,死后一笔勾销,这个年轻人的命骨重的难以想象,很难得,也罕见,不用他,就再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
那个叫半山叔的,肯定是个非同一般的人,能从我身上看见中蛊的痕迹。这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声音渐渐远了,可能是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