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以往,常瘸子虽其貌不详,但人们见了他,都主动叫他声“常掌柜”。
只可惜看病赚来的钱财,全被霸娘攥在手中,每日只给常瘸子两三文钱,买油条脆饼。
时间如白骥过隙,三十年弹指一挥,脾气暴躁的霸娘,早早的驾鹤先去,常瘸子带着女儿,孤零零地守着药铺,不由得回想起曾经的往事,关于“采霞真君”的采樵经历,一次次地涌上心头,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九妖魔国绝壁之箐一味、蒙古逆风塘池底之雪莲果、祁连山湊鸣洞中之玉牙子、鄱阳湖莲花池下之陈年莲藕……一个个回忆片段,逐渐拼凑成采霞真君从未模糊的脸庞。常瘸子不禁叹气:谁人要是娶了闺女,便将破烂书上的采樵秘法传授与他。
孤独,是魔鬼,随时勾起本已忘却的东西。
常瘸子天天触及本草中药,仰仗丹药过日子,采霞真君教会自己的寻山采樵神通、奇门、异法,似乎早已消失在脑际。
霸娘走了,常瘸子对山林的渴望日渐浓密,多年以前,他可是为了箐一味,敢从九妖魔国攀下去的好汉,不想到岁月凋零了满脸麻子,坑坑洼洼的一张老脸,诉不尽的酸甜苦辣,终于在霸娘西归之后,集中地爆发出来。
是山林的呼唤,还是对亡妻的思念,或者是对采霞真君的偶然记忆?尘封了半辈子的往事,像木雕古窗外冰冷的月色,一点点打在心上,想着想着,常瘸子不禁老泪纵横。
山林犹在,樵人已老!
厂浦里背靠八百里山峦,雄奇巍峨,千峰竞秀,在厂浦里留下了无数传说。
话说当年,一位长者带领一队人马去山中求取珍宝,由于道途艰险,疲惫不堪,山势如同屏障,遮蔽了天日,众人怖畏,要打退堂鼓,带队的长者感到非常惋惜,便施神通之力,在众人眼前化现一座城池,让众人休息,歇息够了又继续上路。
这群人求到山中珍宝没有,那不得而知,不过寻宝的人走后,那座化城却遗留下来。
东晋太元年间,有个以打渔为生的樵人,偶然间进入了化城之中,山中之事,如若换了新天地,这樵人欣喜异常,将山中的奇闻带了出去。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山中的城池。
后来,厂浦里的先人给群山赋名:“围山”,这围山石壁插天,好生险恶。一条从石壁中淌出的溪流,叫做:“春江”。
春江水流湍急,水中利石矗立,船只竹筏难以进入,愈往深处去,愈加水速迅猛,水底有鲛人居住,两岸凄冷寒掺,甭说是人,就算孤魂野鬼也呆不住。
因此,南宋蒙古入侵之后,采药樵人多集中到厂浦里来。
不过,从没听哪位樵人寻到山中化城,因为好奇进山的,不是摔得残肢断臂、苟延残喘,就是挨吓得精神失常、大便失jin。时间一长,樵人都不敢进山,私底下传言:围山中哪有什么化城,分明是座蜈蚣城!住着一位头戴金甲面具的“蜈蚣大圣”才是真的。
无心插柳,厂浦里由此成了繁华的药镇。
常瘸子听及此言,嘴上不说,心底却翻江倒海。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
春江满载着山中融化的积雪寒水,流经两岸千亩桃林,蜿蜒向南而去。
春江沿岸成为青年女子洗涤的宝地,腰肢初成,含苞待放的女子,三五成群的要约着,让春江溪流冲洗长长的黑发。
茶籽渣、皂角、银花藤,将头发洗得乌黑发亮,围坐在清冽的溪流旁,慢慢的梳着长发,任凭银铃般的笑声在桃林里回荡。
年过半百的常瘸子,拄着拐杖,顺春江而上,到围山脚下去感叹人生。
当然,老头子并无色心,懂得避开那些前来洗涤的女子,他看的是桃花,观的是春江,叹的是围山。围山高千尺,是美丽诱人的“化城”,还是骇人的“蜈蚣城”,没有人验证得了,每每念及此处,常瘸子多少有些英雄迟暮。
春江的溪流拐头,水流放缓,从山中冲刷出来的石头,送到这里,河流便搬不动了,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沉在溪流底上,在阳光下闪烁发亮。
厂浦里的青年女子,搅动着春江河水。一名年轻后生,则躲在桃林中,偷看春江中的女子洗涤。
“哟呵,还挺大!……哈哈,水嫩……小凤的小……”后生看住水中的女子,不禁自言自语。
常瘸子自打从娘胎出生,就是一股肠子通屁yan,正直得没话说,“仁义礼智信”样样占全,品行甚至到达了“倔强”的地步,活脱脱的厂浦里十大好人,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
他发现有人偷窥,心头“呼”地一下窜出一股无名鬼火,瘸着脚,上前一把揪住年轻后生的耳朵。
“哎呀!”——
后生担心惊扰到春江中的女子,蒙着嘴巴,龇牙咧嘴地求常瘸子松手饶命。
常瘸子低声道:“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扯走你的猪耳朵!”
后生急得点头,常瘸子这才松手,没想到后生即刻嬉皮怪脸的说:“不就是偷看一眼嘛,又不是看你家姑娘!你担心抽了羊癫疯,吃大金水都不管用!”
常瘸子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后生暗骂:你他娘的明天别让我逮到!
第二天早晨,炊烟初升,晨曦包裹着厂浦里古镇。
常瘸子屁股火热难耐,采霞真君密授的“云里翻”、“碧波潜”,在老骨头上瘙动着,好比烟鬼犯了福寿膏瘾,浑身不自在。他一瘸一拐地沿着春江,到桃林中寻觅山色。
在桃林中没走几步,常瘸子有了新发现。
后生躲在桃树背后,撅着屁股,偷看春江中洗涤的女子,看得那是全神贯注、一心一意,春江畔的女子相互打闹,水花溅来溅去,衣服难免打湿了一片又一片,湿漉漉地黏在肌肤上,透亮之中,玲珑身段,若隐若现。
后生不禁捂着嘴巴偷笑,一副恶狗啃骨头的得意样儿。
常瘸子定睛一看,气得脑盖骨冒青烟:“狗改不了吃屎!”
到后生身后一看,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后生“快嘴吴”,常瘸子顿时怒火四射,耳朵也不拧了,抓过快嘴吴人来,朝脸就是两嘴巴。
啪!啪!
嘴巴子甩得响亮,吓得两人急忙藏在树干后面,只听见有洗澡的女子惊慌地喊道:“常小月,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家爹爹了!”
快嘴吴听到女子说话,朝着常瘸子满脸坏笑,把常瘸子气得红一阵,白一阵,骂道:“我要上衙门告你!”
偷窥女人洗澡,属于风化之罪,是犯法的。常瘸子说去告快嘴吴,也只是吓唬吓唬他,毕竟偷看的对象是自家独生闺女。
快嘴吴耳上插着桃花枝,笑嘻嘻地竖起春芽,朝常瘸子侃道:“春芽新枝颤声娇,逍遥粉儿醉今宵,如果若是您家要,只收一半药材料。”
原来快嘴吴在林中,一边偷看美女,一边采折些做“春方打胎”的春芽。
这下三滥的药丸,在常瘸子的眼中如同污垢杂碎,被快嘴吴塞了这么一句,常瘸子楞是没说上一句话,垮着麻子脸,闷闷不乐地回了天铃堂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