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让胡阿姨带张隐去洗浴,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胡阿姨和我抱怨道张隐身上有股奇怪的酸臭味,洗了半天也洗不掉。我让她不要介意,尽管去准备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我有话要和这个孩子聊。”
“饭桌上,我详细寻问了张鸾夫妻的死因。当年在医院和张鸾夫妻分别时,他们保证会照顾好张隐,张鸾的丈夫更是嘱咐我不要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他们家的事一无所知。”
“张隐当时虽然只有七八岁,却是出人意料的思维敏捷,口齿清晰,他详细地和我说了父母的死因—半夜骑车出门,撞上了大货车,双双丧命,以及他举目无亲,怎样独自流浪了好几天。他甚至还和我提到了父母在外面欠了特别多的钱,他们家天天有债主上门催债。”
“我问他怎么会知道要来找到我。张隐说张鸾在死前的几天前,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
“我后来去查验了张鸾夫妻的死亡,并为他们准备了身后事,一切皆如张隐所说,张鸾夫妻好赌成性,我当年给予他们的酬金,尽被花得干干净净,还又欠了一屁股债。我推测,张鸾定是觉得自己永远也还不上债了,不想拖累张隐,便将张隐的身世秘密都告知于他,并嘱咐他来找我。之后,她便与丈夫骑车外出,寻了短见。”
“张隐问我能否住在周家,我可怜他的身世,又考虑到他算是焕儿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豪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不过,我自然也不希望这事影响到焕儿,便嘱咐张隐不要对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身世,只说他是我周家远房亲戚的孩子,寄养到了我家,我自然会供他读书学习,衣食无忧。张隐也是点头答应。”
谢小五突然想到了,初三的时候,周焕确实提到过家里来了个远房表弟,叫做张隐,并和他们住在一起。但这张隐十分内向,在谢小五和林夕到周焕家拜访时,他从来没露过面。谢小五唯一一次见到张隐,是有一天谢小五,周焕和林夕三人放学回家时,偶然从几个低年级的混混手下救下了一个被欺负的男孩,这男孩正是张隐,周焕帮他掸掉灰尘,整理衣物,张隐却一句道谢也没有,只是站在那冷冷地发笑。谢小五自小性格粗犷,只觉得人各有不同的性格,有些人较为怪异也是能理解,便没对张隐有更深的印象。
“周焕心胸开阔,自然是对这张隐很好。”谢小五喃喃道。
周海点了点头,说道:“焕儿自然是对张隐很好,我们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几年,张隐除了内向,喜欢躲着人外,倒也算听话。直到有一天,我们三人在吃饭时,我发现张隐竟然和焕儿越长越像了,但这也难怪,他俩的基因本就高度相似,某种程度上,算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可是当时我更多的是考虑到焕儿能否接受有这么个弟弟,我不希望他多想,影响自己的生活。便建议张隐去外地读书,这时张隐正好升上初中,我便给他在外地安排了个很好的寄宿制学校,也租了个房子,不让他再回周家,我自己则逢年过节地就去看望他。而对焕儿,我便跟他说那表弟长大了,被亲戚接了回去。”
“说白了,您还是没有把张隐当成自己的孩子。”谢小五说道。
“我不否认这一点.这也是后来铸成大错的起因.”周海抬头看着谢小五,神情绝望地说道:“我们家有这么个规矩,每年春节过年,我都会让家里的阿姨帮工们放假回老家,只剩我和焕儿两人。对于张隐,我自然是会另外安排时间去见他,我千叮咛万嘱咐他别回周家,他倒也顺从,从来没有异议。”
“一直到了那一天傍晚,我正在自己的公司里加班,突然我收到了张隐的短信,上面说他已经到了周家了,希望和我还有焕儿好好过个春节。我大惊之下急忙开车往家赶。到了家,我推开门,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周海便说不下去了,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双膝跪地,右手重重地锤击胸口,接着嘴里发出喃喃的声音,好似在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谢小五心如明镜,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门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于是他只能尽力安慰周海,希望他继续讲述这真相。
过了好久,周海才能继续正常说话,此刻他已是气息微弱,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推开了门,只见屋里全是血迹,我的脚下更是有一道长长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边厅里,我顺着血迹走去,看到了焕儿的尸体,而张隐,他正拿着锤子,就这么站在焕儿的尸体边上,他浑身是血,转过头来看着我,冷冷地笑了起来,就.就.就像是一个恶魔一样!”
谢小五此时也已是全身冰冷,不住地发颤,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就是您,不让我们参加周焕葬礼的原因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周海激动地喊道:“我疼爱焕儿!但是张隐,张隐他也是我的骨肉啊!我怎么知道他居然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当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张隐他走到我身边,开始说话,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的什么,一直到我重新有了意识,我才知道他说的是:‘你只有我一个儿子,从来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冒牌货,他已经死了’。”
“我当时夺过了张隐的锤子,便要朝他的头砸去,他竟也不闪躲,反而蹲在了我的跟前,让我要杀便杀.我念他是周家唯一的血脉了.我.我终究是没下得去手.”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鬼迷心窍地和张隐清理了屋子,对外便称焕儿只是意外坠亡,我买通了殡仪馆,火葬场,在警方提出尸检前就火化了焕儿的遗体,后来更是草草地帮焕儿准备了葬礼。我不敢让你们知道,因为我知道以你和林夕的性格,一定会想查出这事情的真相。”
“所以林夕也是您收买杀手,刻意害死的?”
“绝对不是!”周海紧紧地握住了谢小五的右手,哀求道:“害死焕儿我已经是罪该万死,我怎么可能会有心想要加害他最好的两个朋友,林夕的死,我真的毫不知情。”
“那张隐呢?”谢小五问道,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拳头。
“张隐.后来我便将他送出国了,一直到了最近几年,我才听说他又回来了.”
“听说?”
“焕儿死后,我便一病再病.一想到张隐,我就心惊胆颤,晚上做恶梦,我索性卖掉了大部分的生意,将一大笔钱让渡给了他。我只希望,我最后的这一点人生,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言罢,周海瘫倒在地,无声地抽泣,他的泪水早已哭干,此时的他,觉得死亡或许才是更好的解脱。
谢小五沉默地看着周海,他伸出手缓缓一挥,客厅的窗帘便缓缓地向中间靠拢,直至黑暗充斥了整个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