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在镇江一侧,此刻下山来,车走小路,而这江南道附近,原本就到处都是河道,再加上之前的那一场暴雨,更是水位暴涨,在车辆行驶过一侧有江流的小道时候,那持伞女子抬了抬眸,嗓音轻柔安宁:
“可以停一下吗?”
诸多道门修士和佛门的行者都下意识绷紧了精神。
运气抵抗,而后他们就听到自己说出了那句根本不可能说出的话:
“好。”
开车的修士脊背发凉,想要拔剑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打方向盘,这已经经过加持,几乎等同意一座小心封禁阵法的车直接转向奔向了河流,后面的几辆车连忙加速。
卫渊眼底平静,等到他们追上前面车的时候,那辆车停在道路一侧,里面的修士陷入昏迷,没有大碍,而那持伞的女子正在走向前方,已经过去了很远。
其余的修士们加速奔去。
卫渊抱着剑,倚靠着树木,最终没有出手,只是慢慢走在后面。
曾经被人类放弃了的人,被亲朋和族人当做活祭品的女子解开了外面的宽大披风,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化做了一套繁盛的衣服,她手中支撑着雨伞,迈步走向湍急的河流大江。
当初并没有人问过她,她是不是想要活着。
而现在,也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在一阵阵惊呼里面,卫渊抱着剑靠着树木,安静无声。
有悠扬的吟唱声从身后传来,就像是来自于很遥远的过去,声音清脆虔诚,水流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道门弟子治疗了同门,忍不住抬头看去。
一身红色盛装的女子展开双臂,拥入了江流之中,水流似乎也是在拥抱着她,这并非是要借机逃离,因为在那一瞬间,存活了千余年的魂魄消散了,如同阳光下的春雪,不留下一点的痕迹。
任何生灵都是想要活着的,死亡的感觉对于她而言也必然是痛苦。
但她此时的神色却很安宁。
那一把伞翻落下去,被水流吞没。
曾经执着着不甘心死去的祭品,最终穿着那一身衣服,拥抱了死亡,因为漫长岁月彼此陪伴而爱着人类的神灵,和被人类抛弃被神灵所拯救的祭品,卫渊安静看着这一幕——无论恩怨或者因果,亦或者说灾厄罪行,至少这一瞬间,奔赴死亡时的决绝,衣袂飞扬的红衣。
让她就仿佛真的像是那残忍祭祀的名字一样——
水神的妻子。
当年的经历,究竟像是什么……?
就像是站在高楼上。
往下看的时候,水流在夜里就像是坚硬的土地。
如果就这样落下去的话,肯定会死。
而下面全部都是围观的人。
“你怎么还不跳?!”
“你怎么还不死?!”
“快点啊,磨蹭什么呢,有胆子就跳下来!”
“就是!”
“赶快死,死完了我们还有事情。”
“快去死!”
于是满怀着绝望纵身而跃。
却在跳下去的时候,被一只伸出来的手掌紧紧抓住了。
身子晃晃荡荡得,却被紧紧抓住,几乎浓郁地让人绝望的恶意里面,只有非人的神灵给了她活下去的那一丝丝可能:“抓紧了。”
“你想要活下去的对吧?”
被当做祭品的女子最终还是主动死了。
那种迹象,只要是有点修为和眼界的人都能一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魂飞魄散,几乎是再也没有来生的那种。
死得干脆利落。
“是畏罪自杀了吗?”
有道人叹息。
最后也只好收拾着这里的线索和痕迹,带着回去了龙虎山,而在第三天的时候,在这里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像是坟墓一样的鼓包,卫渊并指在周围一划,以自身法力把周围画出来了一个圈,凡人根本看不到里面。
在坟墓前面有三炷香。
卫渊微拜了拜。
“你居然没有阻止她,也没有亲自去杀了她。”
共工的声音出现在一侧。
这位水神似乎还没有回到东海。
闲得跟难得放出来的二哈一样……
不,老家那条能把青春期的男生溜吐的二哈都没这么有活力。
卫渊心底腹诽一句。
你说他自己?
他当年把二哈遛吐了。
当下听到询问,回忆刚刚所感知到的,女子死前的那种绝望情绪,那一幕其实不是当年发生的,而是当年的事情,外加这一千年来的经历所混合起来的东西,是心间的风景,卫渊收敛念头,叹息着回答道:
“其情可悯,其罪当诛。”
“其罪虽当诛,其情亦可悯。”
高大俊美的共工站在卫渊一侧,负手而立,冷笑道:
“文绉绉的,真是文官做派。”
“不过没事。”祂随意道:
“当年我也在少昊那里做过文官,我理解。”
“??!”
卫渊猛地转头,满脸懵逼地看着共工,共工皱眉,傲然道:
“我可是执掌礼的,吾乃五帝大司礼,最大的文官,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够和颛顼争斗帝位?”
“…………”
战神刑天是唱歌的,水神共工是司礼的。
就连禹都是尧的司空。
很好,突然就显得很合理了。
我逐渐理解了一切。
有问题的不是我,是你们。
你们这帮文官里的异类,二五仔!
卫渊默默往旁边走了一步,表示自己和这几个文官不一样,虽然他和共工交流,虽然他用的是刑天的兵器,虽然他和禹王比较熟,但是他绝不是这三个怪胎一样,他是正经儿八百的文官。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自己还是离他们远一点的比较好。
但是就像你发现你周围全是二五仔的时候,最好思考一下就进谁才是二五仔;而你发现你周围全部都是怪胎的时候,往往要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共工皱了皱眉,往卫渊那边一大步跟上。
这一举动成功让卫渊陷入尴尬和沉思,没办法再迈一步。
共工略有沉思,突然询问道:
“你觉得,你所经历的这一切里面,究竟谁才是错的?”
卫渊诧异,看向高大的神灵。
对和错?这种哲学命题从共工口里出来卫渊还真不习惯。
不过,似乎也很正常。
水神毕竟是神灵,文官也毕竟是文官。
虽然喜欢掀桌子,但是偶尔也会问出某些奇怪的问题。
卫渊看着自己所立,其实空无一物的坟墓,想了很久,最后道:
“我也不知道。”
“我刚刚感受到了她心里最后的念头。”
“太压抑了,那种绝望里面还伸出手的天吴,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同样会有类似的事情……虽然不是再供奉神灵,但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践踏别人生命这种事情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吧,为了钱,为了权,甚至于只是因为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