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顾充听见仓啷啷的一声，像是兵刃出鞘的声音。同时，那个女声也变得有些冰冷，

“既然睡着了，那就没什么用处了，”

“杀了吧。”

话音刚落，顾充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的伸了个懒腰。

“是谁啊大晚上一直说话，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虽然顾充没转头看，可是他能感觉到，这位“风姑娘”，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连带着房间里的气温都下降了不少。

这一人一鬼，都不说话，相对无言。

良久，

只见那阵旋风轻轻从天上落下，落到顾充面前。

风渐渐停了，一个人影从中显现出来。藕荷底色的袄子和宝蓝色的马面裙，上面用丝线绣着精美的图案，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样子。

看身段是个妙龄女子，只是顾充也不能确切的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没有头。

一个打扮华丽，却只有腔子的女鬼，定定地站在顾充面前。放在以前，怕是要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可现在，顾充只是身子抖了一下，没别的反应了。

“公子，”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女鬼没有头，可是顾充知道，这就是她的声音。

顾充也没答话，谁知道有没有什么陷阱之类的，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你很不错。”

啊？

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顾充有点不知所措。这女鬼，是专门跑来夸他的？

“我本是这个宅子的大奶奶。我与老爷，本是青梅竹马，只是那时候，他是小王爷，我是府中丫鬟。后来因缘巧合的，我被朝中李大学士认了干女儿，又被嫁回到这家来。”

“老爷因我阻挠他纳烟花女子为妾，心生歹意，命管家勒死了我，砍下我的头，埋在后院一棵树下。我心中怨愤难解，这才一直不能投胎。”

说完这一大段东西，女鬼又不说话了。

顾充犹豫再三，这才开口询问：

“所以，你想让我给你报仇？”

谁知道女鬼竟然晃了晃身子，顾充想，这可能是她摇头拒绝的方式吧……

“不是，”

“这只是我的开场白，遇见谁我都要说的。”

顾充：？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里世界这些鬼玩意儿了。

“好了，言归正传，”说着，顾充就看见那个女鬼脚步轻点，飘了起来坐在窗台上，还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的。

怎么这么俏皮呢？

“本来还有一个小姑娘的，可是我们都找不到她，就只能来找你了。”

她说的应该是武兰，顾充心想。武兰小玉死了之后，今天换去了一间厢房里睡觉。

“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来给你一些帮助。”

顾充很明显，没有听懂她的话。

女鬼也不在意顾充有没有听懂，自顾自地说着：

“你想要找的东西在茶馆里，舞台上，只要拿到那两个东西，你们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但是，你要答应我，离开的时候，把你怀里的那个东西留下来，不可以带走。”

听到这里，顾充有些惊讶。他下意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女鬼像是看到了一样，

“就是它。”

那颗人头。

“为什么？”

“你只管照做就行了，”说完，只见女鬼的身子幽幽地飘起来，飘在半空中，一双脚尖，就在顾充头顶。

“如果你不遵守约定，”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了。”

然后那道身影，在顾充面前慢慢地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陷入沉思的顾充。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同时把那颗已经只有拳头大小的“人头”拿了出来，放在掌中，仔细地端详。

月光下，它泛着浅浅的乳白色光滑。

“你是说，昨天有女鬼来找你，告诉你关键物品在哪儿？！”

武兰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充，一脸的不可置信。

顾充点点头，

“我的天啊，你这是什么运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里世界有会主动帮人的妖怪呢！”

顾充只是淡淡一笑，

“我向来运气不错。”

“那么，她让你给她那个，是什么？”

“我想，她要我给她的，恐怕就是这部书的书胆吧。”

“书胆？”武兰的表情，充分说明了她不信服顾充说的话。

“我们不是说这部书没有书胆的吗？”

“不，这部书，是有书胆的。”

顾充双眼望着前方，那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们讨论，评书最重要的是什么？”

“记得啊，怎么了？”

“我们错了，评书最重要的，不是书胆，而是，”

“说书人。”

“没有说书人，再好的故事，也不可能成为评书的。”

此话一出，武兰脑海中电光火石，所有的猜测和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说书人……”

“对，说书人。”

此时，三人已经来到了茶馆门外。

“这颗看似是人头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个世界的书胆，”

“一个说书人的心。”

既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虽然如此，周汝严也从来没后悔干过这一行。

就算大半辈子，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

他爱说书，爱坐在台上，就凭着自己的一张嘴，给观众们勾绘出一个又一个光怪离奇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好像也能忘却尘世的烦恼，变成一株草木，或是一粒尘沙，静静地看着那些才子佳人，jiānqíng人命，或是金刀铁马的故事发生。

是他的世界。

死，周汝严是不怕的，可是他本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没有观众，没有喝彩，

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书。

他的世界只是他的世界，不为世人了解，也不被世人接受。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了。

在那个不满五平米的，却满是灰尘的地方，用一根布条，匆匆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他想，他死了之后，还能回到那些他钟爱的世界吗？

肯定是的，

不然，

这天地间，哪里还有地方，能容得下他的灵魂，

和那颗，说书人的心？

七天之期，很快就到了。等顾充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周围也不再是住了七天的房间了，变成一片漆黑。

顾充麻溜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举目四望。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还有自己脚踩的青石板路。

顾充摸了摸怀中的东西，还在，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似乎这颗心对这个世界的拦门人来说很重要，拿着它，总是稳当些。

没办法，朝前走吧。

顾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远方走走，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迈步朝前。

“哒，哒，哒。”

顾充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布鞋，踩在石板路上也是会有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