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台正前是张五尺长宽大的楠木供桌,摆着凌乱的五供,木头灵芝,瓷盘瓷碗,净水瓶,也大都残破不堪,落满灰尘,中间只有一块烂乎乎的描金木头牌位歪倒,并没有神像。房檐墙角层层叠叠密布的蛛网昭示着这里久远的萧索与荒凉衰败。
董无忌胆小,跟在小伍后头看了一圈才回大头:“陈抟老祖那是活神仙,通天彻地之能,一睡就是八百年,有知过去未来的本事呢,早已得了天机,在仁宗耳朵边说:文有文曲,武有武曲。仁宗一听就呵呵直乐,老祖化为一道香风而去。”
“啥?”大头盯着神台上的陈设直咽口水,忙问:“啥意思啊?”,董无忌小声笑道:“陈抟老祖告诉赤脚大仙转世的宋仁宗,文有文曲星,武有武曲星,文武两大明星随行保驾,可保仁宗几十年太平盛世!仁宗一听就明白了。文曲星就是包公包文正,武曲星就是狄青狄大将军,前些年天桥咱们一块听评书,《水浒传》你都白听了!别唠叨了,赶紧找人!”
“得!我说听着耳熟呢,原来您把评书又搬来了!”大头上去就要摸神台上的五供,周少鹏立马提醒:“小赵先生,请小心!”“没关系,让他拿吧,没有神像,反正不值钱。”董无忌故意说:“这里头不该再用什么异兽怪物啦,您诸位想想,外头有那么大金蟾镇着,小小不然的邪祟咋敢来?如今外头的金蟾没了,这儿更不会有危险。”
一听这话,大头没了发财心思,拨拉一下神台前,果然都是些不值钱的铜瓷玩意儿,取过神牌来,众人执蜡烛一照,上头原本残存的金彩熠熠生辉,是块二尺多高,一尺宽的宝蓝色双龙环绕描金神牌,上头几个楷体大字:敕封敦仁镇远神之位。
“这木头不错,金丝楠的。”董无忌来了精神,凑到神台前,四个人八只眼仔细踅摸了半晌,供桌上除了那些摆供用的瓷碗瓷瓶瓷盘,连那五供都被董无忌上手摆弄了,神台上就剩了腐坏的锦缎垫子,更是空无一物。
“这五供是银胎的,倒还不错。”董无忌顺手扔给大头:“留着回家能卖几个钱,那些盘子碗都有冲,乾隆款,别要了。可是这殿宇就这么大,柳教授去哪儿了呢?伍哥,咱们来这边找找。”说着拉着小伍往东墙走去。
大头连连点头,他是“贼不走空”性子,一把拢下幔帐,也不嫌腌臜,包了五供又捡了几个完整的盘碗捆好了搁在地下。周少鹏仔细观察了神台周围,根本没有神像的踪迹,看看西墙坍塌,四处也没有柳教授和神像,不由心急。
“周课长,快来!”一听这话,俩人赶紧迈步到了大殿东头,只见董无忌和小伍正举着蜡烛面对高大的墙壁有些激动。
“这儿,这是壁画,把蜡烛都凑过来!”董无忌似乎发现了什么,急乎乎叫道,他个头不太高,眯眼从南到北看了一遍,又从北到南看回来,退后几步,让仨人站在墙下举高蜡烛,自己退后好几步,双眉紧皱盯着壁画沉思,越看董无忌脸色越发凝重古怪。
“小爷,你看明白没有?我这胳膊都麻了!”大头嚷嚷,周少鹏瞪大了眼也瞧不真着斑斑残存壁画上到底画的什么东西,只好任由他观察,伸手在墙壁上沾了沾,发现那颜料早已风化,虽是五色必备,心里也琢磨:都残破成这样,这位少爷能瞧出什么呢?
“周课长,你来看!不,大家轮流瞧,我来拿灯!”董无忌匆匆过来接过蜡烛,使劲踮脚举着,周少鹏走到壁画正面,幽暗烛光加上淡淡月光,面前的壁画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真容:
东墙从南侧开始,画的是一位帝王出巡的仪仗,山高林密之中,无数佩刀执弓八旗禁旅展开燕翅形,威风凛凛举着各色旌旗、大纛、仪仗兵器,护卫中心一圈人物,都是头戴红顶,身着黄马褂行装的侍卫亲军,携带着阿虎枪、火枪、鎏金长矛和方头绿鞘腰刀,其中有个大头娃娃似得,年轻英武,身材高大,坐在一匹雪白高头大马上,穿着打扮乃是一身满布金钉的明黄缎平金彩绣云龙五彩镶宝石珍珠盔甲,脚下缂丝夹金的战靴,腰挎御用宝刀,马背上插着御用弓弩和火枪,气度威严器宇轩昂,仿佛信马由缰轻松自得。
接下来一段便是到了一处茂密山岭,两边山峰耸立,水泊点点,美景前面这段,忽然接的是天降大雨,整个画面血淋淋一片,红的诡异,山峦下一处湖泊里,钻出个怪模怪样的怪物,俩大爪子趴在湖泊岸边,对身形壮硕的至尊天子瑟瑟发抖,叩首不已。帝王似得人物背着手器宇轩昂,面带高贵的微笑指点着湖里怪物,嘴里说着什么。片刻后,漫天云雾消散,阳光普照,竟是一片晴朗。这段画工十分精细,帝王的威严、怪物的恭顺、臣子们的恭敬栩栩如生。
下一段却很奇特,旷野变成了一片大工地,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力兵丁在围起来的四方形工地上忙碌,砖瓦石料木料堆积在一旁,湖泊平静如画,每个人的都汗流浃背,按说应该是热火朝天场面,可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吃了苦瓜一样,挂着怪异呆滞的微笑。中间一大片白乎乎的玩意儿触目惊心,仔细瞧是堆积如山的兽骨人骨和乱七八糟的断肢残臂,黑气弥散,十分可怖。这里画的就是庙宫当年修建时的场景。
后面的画面更是惊人,一圈穿戴各异的和尚、喇嘛、道士、萨满巫师,各按方位围在工地四周,手里各执降魔杵、木鱼、佛珠、金刚杵、金刚镢、金刚铲、金刚铃、七星剑、雷符、玉圭、玉印、拂尘和鱼皮鼓、兽骨柱念念有词,四角上五颜六色光华夺目的各色云雾缭绕,端坐香风彩雾中的漫天护法神佛神将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俯临。片刻形成了一张巨大而金光闪烁的金色大网,严严实实覆盖了庙宫周围,那只金蟾露出些许头爪伴着一股股阴霾雾气,却显得异常安详恭顺,只是它身边仿佛有块黑乎乎的东西,个头不大,散发着诡异的光,跟图上所有出现的光彩全然不同。
接下来便是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庙宫竣工,仪仗如林,举行盛典,穿着各色甲胄的禁卫和臣子们在又一个大头娃娃皇帝的率领下,对着庙宫殿宇中间的神位行礼。大殿上头祥光瑞霭熠熠生辉,到这儿,壁画就断了,后面一大片残迹,颜色剥落灰尘遍布。
四人急匆匆轮流看完壁画,大头蓦地叫道:“不对啊,神像呢?不是说有尊神像么?画上咋没见?”。小伍沉思不语,周少鹏忙问:“小董先生,这画怎么看?我有些看不懂。”
董无忌托腮皱眉,面对壁画不停来回走动,半晌才说:“不对、不对啊。”“有什么不对?”
“不是这画不对。”他摇摇头:“是画的次序不对。清代大型壁画,咱老北平有的是,城里的万寿寺、兴隆寺、关帝庙,城外的潭柘寺、西黄寺都有。按规制,是画匠们奉命按次序绘制的。比如,这座大殿是坐北朝南,东为上,西为下,由东墙的南侧开始往北画,接着就是西墙。”
“小爷,我看了好几遍,这画也是这样啊。”小伍插嘴。“伍哥,这画表面上是完整的,但缺了几段。”
“缺了几段?”大头眨眨眼:“这还真没瞧出来,再说我问你了小爷,那壁画上头也没什么神像啊。”
董无忌没言语面北背南,闭了眼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在念叨什么,一会儿伸手指东墙,一会儿又指向倒塌了西墙。陡然睁眼,目光闪烁叫道:“我明白了,太奇特了!可惜,西墙的墙壁倒塌了,咱们看不见他们当年怎么摆弄的。”
“摆弄?”仨人更是莫名其妙。却见董少爷不慌不忙指着和尚喇嘛道士萨满法事一段:“大头、周课长,你们找到的神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