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把热汗,脱下手套随手一扔,周少鹏头也不回问:“小赵先生,来根烟。”
“啥?”大头吓得一哆嗦,董无忌大为惊奇,刚掏出来就被他抓了过去,嘴里含着烟卷,湿漉漉的头发又硬又直,疲惫中显得激动,连划了几次,火柴都没着。
“噌”,董无忌划着了火慢慢凑过去,昏暗火光中,周少鹏侧脸如刀削般冷峻挂着铁青,深深吸了一口,浮出难得一见的伤感,不知是不是他从没抽过还是不习惯,猛烈咳了几下,手也微微发抖,盯着其中那具泡地像半头死猪一样发白滚圆的残尸,眼圈红了。
仨人莫名其妙,又不敢问,就见他又深深吸了几口烟,中指轻轻潇洒一弹,火光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落入水洼里熄灭。“噗通!”一声,周少鹏竟然对着那具残尸直挺挺跪了!
“额…”大头惊得咧开大嘴看了看更是惊诧的董无忌,董无忌看看默然不语的小伍,三个人都没敢开口。跪在地下的周少鹏双手合十,对着面前残尸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日语,眼中泪光闪烁,竭力压抑着,最终没有掉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周少鹏起来仰着脸,脸色隐隐,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嘴里却慢慢换了汉语:“…残暴凶恶道貌岸然的大学者…成了‘巨人观’,也许这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倏然转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样子,周少鹏招手要过皮包,收起那些精致的钳子剪子小刀,掏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了几页,一面对照地面的尸体,一面嘴里念念有词,用铅笔在上头一笔一划记录:“山本,高桥,佐藤,福田…”写完,他长叹一声:“诸位,这就是第一次考察队的全体队员尸体了。除了那具在白杨林里的,都在这儿。”
“这是川田教授的?”董无忌不动声色指着周少鹏跪拜的那具问。他略显意外的瞥了董少爷一眼,点点头,又指着只剩下两条腿半个脑袋冷淡说:“这是熊本藩细川家的公子。这一具钻进蟾蜍的残尸,是松代藩真田家的公子。这两位都是有名的华族。”
“上次说保护他们的四个人,其他三人在这儿么?”
“这就是。”周少鹏蹲下,顺手指点,认真说:“这是从穿戴、手和脚看出来的,喏,他们四个人穿着都一样,手和脚虽然腐烂露出骨头,但有些地方还是更看出来,比如这儿,他们的小腿肌肉和上臂肌肉,比其他人都发达,其中两具小腿上发现了这个。”,董无忌捂着鼻子凑过来,周少鹏手里的手电照了过来。
“嗯?纹身花?”他瞪大了眼,腐坏的肉皮上那种奇异的花纹隐约可见。周少鹏思索着点头:“不错。另外一具只有上半身,实在分不清了,应该跟东京新闻社记者的尸体混淆了。所以,那四个声称来‘保护’考察队的人,可以确定小腿和脚踝处都纹有这朵奇怪的花。”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么?”,周少鹏想了想不言声递过来说:“只看这两页吧。”,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八个人的名字,还有四个空着。名字下面还有籍贯和身高、体重、特长及特征,还注释了几个人的专业,可见他的用心,只是此刻所有的名字上都画了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圆圈。死亡,终究是一个绕不开的圈。
“这朵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你不是说你们日本黑帮江湖没有纹这个的,军部也不许纹?难道是别的什么团伙故意参与进来,杀了其他八个人…”董无忌心里默算,川田加四个学生,记者和两个华族公子摄影师,再有四个“自告奋勇”来保护考察队的人,正好。归还了本子,尸堆前头还有一小堆零碎:扣子、钢笔、钱包、银洋、匕首、手枪、手笔、怀表,有的生了锈,有的还银光闪烁,其中一块金壳珐琅怀表下头坠着一块硕大的金币,董无忌正要捡,“别动,有细菌。”周少鹏递过来一双很薄的手套。他摆摆手:“我用不着,只是瞧这玩意儿有点意思。”
“那是细川公子的,里面壳上有篆刻名,坠子金币是英国金镑。”,“那得挺值钱吧?”大头凑过来瞪眼瞧:“真不赖!全金的嗨。”
董无忌不满地瞪他:“又不是纯金,没听周课长说,这种西洋玩意儿在日本也只有华族玩得起。周课长,经过检查,你看出什么没有?别老憋着呀,说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琢磨琢磨。”
“团伙伤害考察队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日本各阶层不可能有这种特殊纹饰我们特高课不知道,东京警视厅有所有团伙和黑帮的详细资料,秘密的和公开的,我在那里工作时调阅过,可以确定,没有你说的这种团伙。”周少鹏点了根烟,并不吸,拿在手里看着冉冉升起的烟雾,思虑很深:“顺这条思路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即便纹身是黑帮团伙的标志,那么黑帮为什么会参与到文化考察?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又会节外生枝出一条没有调查渠道的思路。”
“尸体虽然腐烂,经过检验,并没有刀伤和枪击痕迹,那些手枪和匕首,也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当然有两支枪发射了几粒子丨弹丨,但不到8粒。说明那四名保护者是配合考察的,这与我们在北平看到的影像资料一样,现场没有发生任何火并痕迹。而且,”他顿了一下,眼神熠熠:“我觉得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的专业是调查案件,无论小董先生承不承认这是‘案件’,我只能这么说。”
“哦?”董无忌飞速回想北平会贤堂看到的影像,回身看看不远处黑压压阴森古老的庙宫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庙宫里死的?又被移动到这儿?”、
“可这里的地面上,确实有黑漆漆的雷击痕迹啊。”一直沉默的小伍插了一句。周少鹏一怔,抬眼看着他:“这只是我的直觉,或许错了。不过如果他们在此身死,那些影像资料怎么解释?因为我们在北平会贤堂就看到了,他们在那里遇到了极为恐怖的凶险,从种种迹象观察,他们不可能在这儿被杀,而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庙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