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还得安排善后就没往外送,委托石田院长亲自送几人出城,小伍大头把应用之物打成包裹一一装好,众人牵着马一路出了承德府北门,可骑马这事儿看着容易,等看见高头大马,其他几个人都好说:周少鹏是特高课出身,大头久在江湖,小伍竟然也会骑,只是董无忌连上了几次都上不去,那马“咴溜溜”直叫唤,吓得他也没招。
幸而王署长很会溜须,那头菊花青大叫骡竟入了董少爷的“法眼”,大头懂这个,便把行李装了马背上,鞍韂捆在骡子上,扶着董无忌上去,试试还好。
北门外,一行人上了马,别人都是骏马上英姿勃发,只有董无忌比别人矮了大半截,他哭笑不得跟石田摆手:“石田院长,咱们后会有期喽!”
“哈哈哈哈,小董先生是张果老骑驴,神仙风采!”石田揶揄笑道:“诸位,一路保重!用你们中国话说:只要有缘,咱们的后会有期!”说罢还学老中国拱手模样,冲几人抱拳施礼。
几人挥手告别,一打马风沙烟尘四起,朝北方而去。
二十六迢迢路远
往北是几条千百年崎岖不平的“官道”,一路拐弯西南可通滦平,一路顺伊逊河直通隆化,所谓“官道”,其实也跟“关内”早已修筑成的小石子马路、黄土夯实的土路不同,大部分都是前清那会儿,为了方便千乘万骑的皇帝大驾浩浩荡荡顺顺当当去围场,热河都统衙门派工在野地里修筑的道路,平时不怎么维护,每次圣驾来秋狝,再派人紧急抢修,圣驾一走,道路就仍在那儿不管了,又赶上这里潮湿炎热,四处野草野花疯狂生长,只要多半年不修,这官道就跟老北平城一模一样,晴天有点影儿,雨天便成了泥巴窝子,一脚下去准得陷两脚泥。
后来幸而因为清帝们巡幸承德夏都,给这座城带来了无限的商机和繁荣,北疆蒙古一带进贡、朝贺和做买卖的台吉、诸王贝勒和客商三天两头来往,沿途又有行宫、馆驿和客栈,所以乾隆中期,好面子的乾隆爷为了显示大清帝国的“体面”,总算沿着伊逊河修了几条官道,以便于身在围场,依然可以随时接到避暑山庄转奏过去的军国大政和紧急要务,这里的交通才算好起来。
道光以后,皇帝们不再来围场,国势衰弱,也没钱顾及这些,那些道路再也没人维护,仔细看,牛马羊蹄印和无数大车小车的车辙印记,像是给这处塞外通衢陈旧破败的脸上增添了悠悠岁月皱纹。
几人骑的马都不错,看来热河警备司令部和丨警丨察总署那俩“马屁官儿”真有点好玩意儿。四匹骏马一色枣红,身高体壮,棕黑色的马鬃,健壮的四蹄钉着铁花马掌,鞍韂皮活儿做的很地道,显见是蒙古匠人的手艺,都镶嵌着晶亮的黄铜扣,脚下马镫稍稍一催,那马“嘻溜溜!”扬脖四蹄放开,如飞似电,眨眼就是二里地,比汽车快多喽。
只可惜,大头、小伍、周少鹏仨人不敢放开缰绳飞奔,后头还跟着骑了匹骡子的董大少爷呢,董无忌算是倒了霉喽,他在北平城哪受过这个呐!
吃喝玩的都是那当儿少爷羔子们最时兴的玩意儿:穿的是绫罗绸缎或是从东交民巷成衣行定做的,吃的是各色佳肴,玩的也全活—看电影、溜旱冰、吃西餐、跳舞、宴会、打撞球、开汽车,即便出门,不是叫洋车,就是骑贵爷瞒着董仪周给他买的那俩轮的老英国三枪自行车,跟一些少爷羔子们在大街小巷横冲直闯,时不常跟着大头去打场群架“练练胆儿”。
即便如此,还三灾八难不断,小小不然的感冒发烧,磕着碰着,令宠爱孙子的贵爷惊恐万分。如今在这旷野山地里,崎岖道路上,屁股下头这头菊花青大骡子不知道是调皮还是故意的,在道上专门找沟渠车辙跑,低着头旁若无人不紧不慢跟老大爷遛弯儿似得,那屁股还一扭一扭的。闹得董无忌仿佛坐上了摇煤球的大簸箩,晕头转向东倒西歪,一路走一路大骂,要是他使劲儿捶骡子几下吧,那骡子气性还挺大,当即屁股朝上一颠,给你来点“颜色”瞧瞧。若是不言语,它就会远远跟在大头仨人后头,好整以暇地迈步。
不知王署长是献媚还是故意的,偏偏骡子头下挂了个大铜铃铛,头上又给戴了枚红粗布大花球!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这俊小伙儿是去乡下接新媳妇儿的呢。可把董无忌气坏喽,连骂带打,却毫无作用。
大头、小伍不忍心,提着缰绳跑回来好几次接他,大头嗤笑道:“我的小爷!你今儿也算饶上了!有马不骑,弄这么个玩意儿,哈哈哈,也算一景儿啦!”,董无忌瞪着他大喊:“说就说!谁知道咱哥们落到这步田地!姥姥的!伍哥,我记得你也从来不会骑马啊,今儿一看好家伙,你骑的比大头还溜,什么时候学的?”
小伍憨厚咧嘴笑笑:“小时候跟着家里放过羊,养过猪,我都骑过。我觉得骑马跟骑猪没啥不一样呐!”
“你快点成不成啊!照你这样,赶到围场得猴年马月啊。”大头骑在高头大马上故意逗他,不断拿马鞭子俯身捅咕骡子的屁股,半晌,那骡子被捅烦了“荷荷!荷荷!”大叫几声,撒开蹄子就跑,可坏喽!吓得董无忌趴在骡子背上哎呀乱叫“救人啊!救命啊”,后头大头小伍也大惊,挥鞭打马往前追,一头追一头喊周少鹏。
周少鹏正在前头信马由缰,他骑术高超,得了好马心里有点高兴,后面行李那匹马的缰绳也拴在他的马鞍上,踢嗒踢嗒慢慢走,从背包里打开野村送的军用地图,拧着眉一面看图一面观察周围起伏山峦和旷野。忽听后头几声大叫,回身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大喊:“小董先生,抓紧了缰绳!脚别离开镫子,身子贴着骡子背,叫它停下。”
呼喇喇一阵风似得骡子往前不管不顾直撞,董无忌吓得哭爹喊妈,脸都绿了,大喊道:“停?怎么叫它停?”,周少鹏提马慢慢开始追,叫道:“你喊‘吁!身子往下沉,脚蹬夹住它。使劲儿!”
“驴?!”董少爷搂着骡子脖子回身大骂:“你才是驴!你全家都是驴!”
“不是驴!是‘吁’!”周少鹏气笑了,喊道:“你听错了!快、快停!看前面!”
好嘛,这通折腾把董无忌五脏六腑快颠出来喽,前头正好是个小坡,那骡子故意捣蛋似得到了坡前头猛地一停,前蹄子一扣屁股一使劲儿!“啊”董无忌惨叫一声,身子像面口袋似得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