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军方的安排，小董先生，希望你不要阻碍。”猪鼻肃然说道，片刻，周少鹏过去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猪鼻考虑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嘱咐：“你要特别注意，让侦缉队随时查看。”

“是，我亲自去。”周少鹏把照片文件搁进个皮包，拍了拍董无忌：“走吧，我送你们回明古阁。”

“小董先生，临别之际，我忽然想起个问题。”猪鼻边送几人边笑，会贤堂外早已月明星稀，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董无忌拉着柳梦珊转身问：“还有什么事儿？”

“今天刚来的时候，你说我的姓名入了中国的典故？真的是这样吗？我真不知道，希望你赐教一二。”猪鼻整了整军服，左右招手，一群大汉悄然隐没在夜色里。

“啊，您是问这事儿啊哈哈，”董无忌突然笑了，很是轻松：“那没问题，我白教你，你记好了，你姓猪鼻对吧？”

“是啊。”

“你爸爸也姓猪鼻？”

“没错啊！我的祖上都姓猪鼻。”

“那就对了，我们中国有个典故叫：猪鼻子里插大葱！大大有名，你看，你的日本姓入了中国典故，光荣吧哈哈，你赶紧写信告诉你爸，回去乐呵吧！”说完董无忌拉着柳梦珊就跑，大头噗一声笑出来，仨人上了周少鹏的汽车，扬长而去。

“猪鼻子插大葱！猪鼻子？大葱？！呵呵呵……”猪鼻四郎目露精光脸皮涨得紫红，望着远去的汽车冷笑不止。

七素光刀

明古阁里电灯不太亮，桌上点着蜡烛，东侧间里满腹心事的众人毫无困意，贵爷、董仪周听了董无忌下午燕大的离奇经历又惊又怕悚然不安，大头和梦珊又添油加醋了一番，爷俩更是唉声叹气如困坐愁城。

贵爷皱眉思索良久也没闹清楚这纷乱如麻的一场大祸到底怎么惹的，只拉着孙子的手痛惜地说：“哎，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梦珊，你爸这事儿就够叫大家伙担心，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找不着就不见了呢？这可好，我的无忌也吃了瓜落，又是日本人的天下，这、这如何是好啊！”，七十多年历经沧桑磨难的生活早把贵爷身上点滴的棱角磨平了，他是老实的生意人，这一档子接一档子早让他惊心动魄乱了方寸。

董仪周背着手踱步，极力按捺心中的惶恐，隔着没下板的窗户朝外张望，本该销声匿迹没有行人的路边，明古阁前后左右几个歪戴帽子抄着手，斜挎盒子炮的汉奸正对火抽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这是被监视起来了！

“当！”正屋中鎏金画珐琅自鸣钟清脆响动，午夜11点半，正是夜深人静之刻。董仪周叹口气，那辆大汽车放下仨人，过了一个多小时去而复返，稳稳熄火停在门口，窗户摇下半扇，周少鹏像条警惕的猎狗若无其事靠在车窗上盯住明古阁。董仪周不敢再看，回头瞅瞅满目凄然的老父亲，仿佛懵懂无知的儿子和大头、梦珊，他束手无策了。

自打拜在贵爷膝下又做儿子又做徒弟，快30年了，尽自顶起了明古阁的生意，他也不知这地方风水不好还是自己的八字不佳，三十多了拢共才生了董无忌一个儿子！看着儿子天真调皮又胆小的模样，他心疼得厉害，千顷地就这么一根儿苗，打小就爱如珍宝，由着他四九城闹哄乱跑，吃喝游玩，儿子虽皮，可聪明伶俐，又懂礼知事儿，眼瞧着变成大小伙子了，满打满算把他调教成日后明古阁和董家的顶梁柱，怎么也想不到出了这场大祸！想想热河围场，他陡然心惊，连柳教授那么个大人都一去不返毫无音信，董无忌这么点个孩子，万一……。

董仪周忍不住摇头叹息，这次的事儿，比以前任何一次都令人恐慌不安，花钱使银子找人托关系？丁点不管用！日本人是好惹的？！万一董无忌出点事儿，自己膝下荒凉，明古阁后继无人，更对不住早已搬回老家的母亲和媳妇儿，这可怎么办呢？

“不成，不能叫无忌和大头去！”贵爷愤然说：“赶紧给他们收拾行李，叫他们趁机跑吧，去乡下找他奶奶和妈！”

董无忌犹豫说：“爷爷，您可甭说这个了，没瞧见外头那群‘狗’？还没出城门就得叫他们抓了！再说我们跑了，你和我爸咋办？咱们铺子不要了？”

“那也不能坐这儿等死呀！”贵爷使劲怕打他的肩膀：“爷爷就你这么一根苗，你要出点事，爷爷也不活了！”董仪周断然说：“爸，我带他们去！总比这俩小子瞎撞瞎蒙强！”

“爸！您还想再饶上一个么！”董无忌大喊。

一直没说话的柳梦瑚蹙眉道：“爷爷，咱还是赶紧预备行李吧。他俩不成，我得跟着一起去！”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跟着添乱啦！”大头挠挠头起身大声说：“爷爷、董大叔，日本人忒他娘混蛋，还不知憋着什么坏！我看，这场祸事躲不过去。这么着，我陪无忌走一趟，您知道我们是发小，他就是我亲兄弟！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保着无忌全须全尾的回来！”

贵爷听了更是伤心：“大头，爷爷信你！爷爷也怕你出事啊！到时候你姥爷那我可怎么交代！你们这么年轻，哪知道世道上的险恶。”

“老掌柜的，掌柜的！几家铺子的掌柜派人送东西来了。”贵爷正唠叨，小伍进来禀报。

“小伍子，你去回了他们，就说我不舒坦，不能见了。我孙子都要没了！我还要什么东西？真有心他们去啊，哦，临了让我孙子去顶缸，无忌啊，不光是救了咱铺子，也救了他们呐！”

小伍匆匆去了，片刻回来，帮着气呼呼的柳梦珊收拾行李。贵爷、董仪周像热锅蚂蚁似得，吩咐带这个带那个，董无忌心里又酸又辣，眼圈红了，趁人不注意赶紧抹了抹，说：“不用带那么些！他们出钱，咱的命都豁的出去，还不得叫他们出点血！”

众人听了更添悲怆，大头故作豁达说：“行了兄弟，咱又不是上法场！就是去野猪林，半道上还能碰见个鲁智深呢，甭怕，”他压低了声音：“咱们见机行事。外头那位可不能得罪。”

“得罪？”董无忌眉毛一挑：“咱还得哈着他？！”，“你记着，听我的准没错。那小子不简单。”

儿行千里母担忧，董无忌的母亲和奶奶因为战乱，早在头几年就回了老家，贵爷、董仪周看着并不高大的儿子就要远去，更是痛心疾首，贵爷狠狠跺脚道：“天杀的鬼子！我的孙儿，你、你可得……”老爷子哽咽了，一直沉默的小伍子又提了个小包袱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唬的大家一惊，董仪周忙问：“小伍子，你这是？”

“老掌柜！掌柜的！您二位甭急了，我跟着小少爷去！”

“你？”大头跟董无忌对视一眼。

“是！”小伍磕了个头，憨厚苦笑：“我本就是掌柜的从死人堆救回来的，到了咱们铺子，两位掌柜的不嫌弃，给我吃喝，教我认字学生意，天高地厚之恩，我没别的报答，只有一把子力气一颗心！水里火里，不就是一死么！定然保着小少爷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