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初先生当年搞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他的很多学生也参与其间。其中一个学生姓齐，在河北搞试验。随着战争临近，晏先生的试验越来越难开展。这位姓齐的同学不甘心，决定自己搞下去。
他和自己女朋友结婚以后，就在河北某乡村扎下根。一边搞教育，一边推荐各种新式的农业啊，手工业啊等方法。村里人都很尊敬他们，尊称为老师。
卢沟桥事变，日本人打来。乡村被他们占据。日寇最不喜欢就是中国的读书人，几次骚扰齐老师，齐老师不为所动。随着日军的胜利越来越大，他们做事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残忍。
38年初他们到了村子，任务是搜寻抗日分子。自然没有搜到，他们要全村跪听大本营的指示（日本报纸报道，他们转述，关于什么大东亚共荣的）。齐老师是读书人，无论他的中国学术思想还是现代西方学术思想，都不可能让他认同敌人的说法，更不可能让他向敌人下跪。于是在一村跪着的人中，他们夫妇就很突兀。
日寇早就看他们不顺眼，现在又这样，以死相威胁。齐老师夫妇不怕。带队的日本军官，估计也就是个少尉级别的。觉得光杀了他们没意思，还要打击他们的信心，要他们彻底失望以后再杀死。于是他各种言语打击齐老师。齐老师义正言辞。少尉说不过他。最后少尉让他看，看满地下跪的村民，说这就是你们支那人。齐老师说抗日的也是我们中国人，你不过是有刺刀，只要唤醒他们，中国人就会全站起来，把你们赶回海里去。
少尉哑口无言，说不过他，恼羞成怒，说我要让你们永远站不起来。一挥手，叫汉奸把齐师母抱着的孩子抢走。当时齐老师的儿子不过两岁多。他夫妻当然上前保护孩子，但是敌不过日寇和汉奸人多，孩子被抢走，他俩被按到地上。
日军少尉抽出刀，把齐老师儿子双腿齐膝砍断，说我看你们怎么站起来。齐师母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两个日本兵都按不住她。她起来扑过去，撞开少尉，刚伸手要抱儿子，被少尉掏枪打死了。
齐老师也要挣扎起来。但是被好几个日本兵按住，动不了。破口大骂，被日军当着村民的面施加各种酷刑，不屈而死。
日军走后，村民们去看已经昏过去的孩子。还好，虽然隔了几个小时，孩子居然还有气。村民们想尽各种办法，各家凑钱请大夫，总算把孩子的命保住了。
以后那少尉来这个村子，无论办事还是路过，总是顺便侮辱这个孩子。几次以后村民们知道。只要听说日本人来，就把孩子藏起来。后来他长大一点，村里当时饭都吃不起，但是还是说，即便每家都多饿几顿，也得让他上学。邻村有个老秀才，你想清末的秀才到抗日时期都多大岁数了。听说是齐老师的儿子，每天主动步行过来给他上课，一分钱不要。
这孩子也争气，学习很用功。以残疾的身体，居然上到中学毕业。那会中学生就是大知识分子了。回来在村里教学—此时已经解放了—村里人都尊称他小齐老师。
一教就是几十年，即便在文丨革丨的时候，小齐老师也没受到伤害。
改革开放，日子自然更好了。那天县里下来人，开着车，送来一位客人。
一个老头，村里人不认识，不过看着有点眼熟，小齐老师也是。大家都很热情，何况是县里领导亲自陪同来的。没想到客人一说话，大家想起来，这就是当年那个日军少尉。
他是来投资的，也是来赎罪的。小齐老师多少年没生过气，知道是他，气得一下把茶杯摔了。送客，不接待。县里的人很生气，小齐老师更生气。这时候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说起来，都是支持小齐老师的，县里的人也没办法了。
后来还是县教委下来一个人，反复给小齐老师做工作，讲政策。小齐老师逐渐开窍了。说他投资我不反对。县教委的人一听很高兴，说那么你去见见？小齐老师说不见。
那人很生气。小齐老师给他讲，做生意，有来有往。他如果有利可图，那么咱们互惠往来，犯不着求他。如果他说为了赎罪，这地方本不适合做生意他硬来的。那么他早晚赔钱，我也不占他这点便宜，我也不会为了占这点便宜去原谅他。
县里的人劝小齐老师，要忘记过去，向前看。小齐老师拍着腿说怎么忘啊！
知道劝不动他，少尉也不想劝他了。小齐老师觉得安静许多。那天正在家备课，一个学生跑来，说看到日本人往小齐老师父母坟上去了。
小齐老师赶紧往那边赶，他一个残疾人，赶得满头大汗，学生才十来岁，在一边给他帮忙。赶到了，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在坟前摆祭品，看样子是要祭奠。小齐老师大喊，我父母不受他的祭。这一喊那些人听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指指，过来几个人，说是劝阻，其实就是拦住。小齐老师身有残疾，怎么也挣不过他们几个大小伙子，被抬出几十米。他的学生见事不好，赶紧回村去叫人。
等村民们赶来，看坟上的祭奠已经接近尾声了。那几个人围着小齐老师，小齐老师倚坐在一棵树下，手抚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村民们火了，不能这么欺负人呐。那些人一看来了这么多村民也害了怕。一个劲说我们可没打他。这边人多一闹，那边祭奠完了赶紧过来。村主任认识，其中一个是县委书记，于是收敛好多。县委书记一看这样，说赶紧送医院啊。
送到医院也不行了，激怒攻心，心脏病发作，小齐老师去世了。
小齐老师结婚晚，得子晚，儿子此时才十几岁。这里又没什么亲族，所以丧事不容易办。自然大家都是愿意帮忙的。这时候县里出面，说愿意负责小齐老师的丧葬事宜。村里自然没话说。
很风光的把小齐老师安葬了。坟墓也修得非常气派。
后来得知，出款，图纸等等，都是那个日本少尉做的。不过是怕小齐老师的家人和村民们不接受，所以让县里出面。
这村子是在山区和平原的交界，主要还是平原。地形并不复杂。可是自打小齐老师去世，村子附近总是有人被鬼打墙。有人说是小齐老师死得冤枉导致的。当时大家也没什么闲钱，鬼打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得过且过了。
过了几年，农民生活富裕了。又有买拖拉机的。开着拖来、拉机遇到鬼打墙，不说安全问题，一夜的油也不少钱呢。于是大家凑点钱，请来一个先生。
这先生看过，觉得很奇怪。说你们这有个怨鬼啊。人死了入土为安，它就是不入土，越来怨气越大。发展下去可不得了。它现在是不伤人，但是怨气太大了，就不是它能控制的了。
鬼打墙倒没什么，只是它怨气弥漫造成的。既然不是有意害人，那么就不会对被鬼打墙的人造成伤害。
大家一听就知道是小齐老师。然而为了确定，还是让先生自己先去定位，果然定位，就是小齐老师的坟墓。说他尸身在里面，魂却不肯入土。
村里人都很激动，说日本鬼子盖的坟，小齐老师当然不入土。他家人同意以后，村民开了坟，改葬了小齐老师，村里的鬼打墙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