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十月，我从部队退伍了。

我是个孤儿，十七岁始就以部队为家，陡然之间离开部队，无处可去。正发愁的时候，一个家住云南的战友极力邀请我去他寨子落户。

这个战友叫安东，人长得特高大威猛，还神秘兮兮的跟我说，他们寨子里漂亮姑娘多的是，保管有我喜欢的。

我笑笑，想了想就跟着安东一起去了云南。

我倒不是垂涎他寨子里的姑娘，而是想到自己反正是光棍一条，又无处可去，到他寨子落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坐了六天六夜的火车，到达云南已经是第七天下午。

安东老家是个古老的寨子，与世隔绝。途中他告诉我，他们族人信封神的指示，在几个世纪以前就从红河顺着澜沧江向南迁移，在大山深处找到了现在的居住地。他们有自己信奉的神、有自己的文字，说自己的语言，抵触与外界接触，十年前他逃出寨子才有机会进入了部队。

在云南一个叫做瑶寨的小镇，我和安东上了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上除了赶马的师傅，另外还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安东跟他们一交谈，立刻就告诉我，这三个人是他们寨子的族人，正好顺路一起回寨子。

赶马车的叫罗宵杰，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叫孙小龙，一个叫伍先兵。

多年以后遇到族人，安东显得很兴奋，开始一直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跟罗霄杰他们三个交谈。我知道，他们说的应该是他们族人才有的语言，我根本就听不懂，感到特别尴尬。

安东解释说，他们刚才是在讨论是今晚进山还是睡一夜明天才出发，最后他们达成共识，确定今晚立即进山。

马车拐了个弯，进入山间窄小的公路。安东开始用普通话问那个叫做罗宵杰的男人寨子里这十来年的情况，也让罗宵杰用普通话回答。

罗宵杰告诉安东，寨子里最后一个巫师八阿婆在七三年已经死了，最后一任寨主三栖公七六年也死了，现在寨子里跟往日不同，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蔽塞，跟外界的接触是越来越多了。

宵杰话一说完，我听到安东似乎冷冷的哼了一句。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里走了几个钟头，天色渐渐转黑。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太阳刚一落下，立刻就遮天蔽日黑漆漆的一团，甚好天上还有月亮。

月亮清冷的光辉摔落在林子上空，看上去显得有些诡异。

我自诩胆子算大了，心头也不禁狂跳，低声问旁边的安东，“安东，什么时候到？这林子好像有古怪，我怎么觉得有点玄！”

安东笑了笑，“胜哥，别怕，这是你初来乍到不习惯，要是放在十年前，这林子还更玄呢……”

十年前这林子到底怎么玄安东没有说，我也不好意思问，只得闷不做声听着安东跟罗霄杰他们三人继续交谈。

约莫过了个多钟头，罗霄杰赶着马车在一个稍显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借着月光，我看得清楚，这个地方用木板搭建了几个简陋的房间，最中间的房间正门上写了几个潦草的字：马车停歇处！另外还有几个用木头搭成的马桩。

罗霄杰把马从马车上卸下，栓好了，然后回头对我们几个笑笑，“走吧，马车就只能到这了！”

“哦……”

我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安东若有所思的应了句，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大山出神。

“怎么，离家十来年，不认得路了？”罗霄杰点了根烟问。

“还真是有点陌生了。”安东摇了摇头。

听安东这么一说，我看到那个叫做孙小龙和伍先兵的两个人对望了下，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古怪。

山路崎岖不平，罗霄杰递给安东一个手电筒，和孙小龙、伍先兵三个走在前面，我跟安东走在后面。四周都是黑影重重的树木，间或传来猫头鹰和其他喊不出的虫鸟叫声，不时还有黑漆漆的飞鸟从我们头上飞过。

走着走着，安东忽的拉住了我的手，用手指在我的掌心轻轻摩挲着。

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女人，你用手指摩挲个屁啊？我刚想张嘴骂安东，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安东的手指不是随意的在我掌心摩挲，而是翻来覆去在用同一个动作。

我仔细的感应了下，发现安东是用手指在我掌心翻来覆去写三个字：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有问题？我纳闷的扭头去看安东。

安东冲我歪了歪嘴角示意我不要出声，又用手指在我掌心写了一行字：他们带的路不对！

什么？罗霄杰孙小龙伍先兵他们三个带的路不对？就在我正准备低声告诉安东说我们两个是退伍军人，什么阵仗没见过，身上莫说没财物，就是有财物也不怕这三个小毛贼的时候，安东又在我掌心写字了：放慢脚步，听我指挥。

没有办法，我只得暂时把心中的话咽回去，跟安东同时放慢了脚步。和罗霄杰他们三个隔开大概有十来步的时候，安东抓住我一下翻倒在旁边的草丛里。他姿势很利索，而我因为没做好准备则是连滚带爬给他拉住翻了下去。

当安东拉着我猫腰站起的时候，手电筒已经关上了。

翻滚、猫腰，关手电筒，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安东这狗日的在部队军事素质就比我过硬，这下又完全体现出来了。

安东拉着我快速向树林移动，罗霄杰他们手电筒的光在不远处四处晃动，叫喊声清晰的传进我和安东的耳中。

安东没有理睬，而是拉着我在草丛里继续小心翼翼的快速移动。草叶长得季茂盛，他们手电筒的光根本就照不到我们。所以说，就算罗霄杰他们三个想对我跟安东不利，如果不是我们主动走出去，他们绝对不敢贸然冲过来，这是多年的部队生涯给我的经验。

就在我们两个人进入到树林子的一瞬间，忽的从罗霄杰他们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群黑漆漆的飞鸟被突兀的惊起，哗啦啦的飞向了夜空。

“小龙……小龙，你怎么了？”我听到罗霄杰在大声喊孙小龙，却没听到孙小龙的回答，只有他凄厉的惨叫还在继续。

“安东，你那三个族人是不是出事了?”孙小龙的惨叫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莫管他们，管好我们自己！”安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进入树林之后继续拉着我的手飞奔。

我们两个跑了好一会，直到听不到罗霄杰他们的任何声音，才停下来歇了口气。

趁歇气的时候，安东仔细辨别了下我们所在的位置，确定了下方向，又带着我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下发生得很突然，我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问安东，“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们那三个族人怎么回事，怎么就会对我们起歹意，你是不是弄错了安东？”

安东摇了摇头，“不会错！我离开寨子虽然这么多年，却也能感觉到他们带的路不对，他们还真的以为我记不得回寨子的路了……”

“就算他们带的路不对，也不能证明他们对我两就有歹意啊？”我还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