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

我出生以后第一次看见死亡，是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还在老家，那个时候实行的是生产队制度，村里凡有一点劳动能力的人都必须去生产队干活，像我爷爷因为眼睛几乎看不见，生产队也安排在队里喂猪，也算人尽其才吧！不过可苦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大一点的读书去了，爸妈都在生产队赚工分，我们家因为人多但是能够做事的少，结果经常一年到头竟然要倒欠生产队的口粮。而我们村里的农田基本都是在各个峡谷里，父母出门去一般都是带着饭去田间地头吃，我们这些没有人照顾的孩子就像孤魂野鬼一样，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日子却是快乐的，因为我们可以和其他小伙伴一起玩。

有一天村里的钟妹子跑过来神神秘秘的跟我说：小妹姐，新屋里的婆婆快死了，我们去看看吧！于是我们两个人就赶紧跑去新屋里，新屋里住的也是我们一个本家，这个婆婆我们就叫她新屋婆婆。按照辈份我应该叫太婆婆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太婆婆已经闭着眼睛，嘴巴一鼓一鼓的，气若游丝！太婆婆的媳妇都围在旁边哭泣着，太婆婆脸色苍白眼睛陷入眼眶，瘦的皮包骨头，小时候我们吃饭的时候最喜欢端着碗去太婆婆那里吃，太婆婆经常会夹一块霉豆腐给我们吃，那个时候感觉霉豆腐是最下饭菜了，不过我们家很少做，妈妈也是一个男人婆一样，男人会的妈妈也会，但是家务活母亲就做的马马虎虎，所以小时候我特别眼馋别人家的菜，看着都流口水。

第二天，听说太婆婆昨天就死了，心里竟然有一丝丝恐惧，第三天是太婆婆下葬的日子，爸爸是八仙一大早就去帮忙去了，中午妈妈就带着我去新屋里吃饭，那个时候穷，再一个又是白事，所有菜都做的非常清淡，几块肥肉一碗，几块白豆腐一碗，还有一些蔬菜。那个时候的白事一般都是四五个菜，又不能放酱油辣椒这些调味料进去，所以那个菜是寡淡无味，还有那个饭总是感觉有一种怪味道，再加上太婆婆家的人在棺材旁边哭哭啼啼，更加没有一点胃口。感觉那个饭基本咽不下去一样，从这以后我就再也不去吃这个所谓的埋人饭了！当然现在早改变了，已经和喜酒一样大操大办吃的非常好了。

太婆婆被埋葬在我们村里的祖坟那里，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候不好还是选的地方不好，太婆婆下葬以后，她的儿子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太婆婆告诉他，她埋的地方不好，在下面被地仙打了，坟墓又被烧了，要他们赶紧重新给自己选一个地方，但是太婆婆的儿子们没有在意，只是做一个梦而已。到第三天，太婆婆的儿孙们去给太婆婆扫墓关山的时候，发现太婆婆的墓竟然塌下去了，听说还有被火烧的痕迹，他们大吃一惊，那个时候的人们虽然经过一次次的运动，其实农村里的人还是相信迷信的，这下大家都相信那个梦就是太婆婆托给儿子的，于是后来太婆婆又被挖出来重新埋了一下，才终于安宁下来！

八仙

咱们中国人都知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我说的此八仙可不是那些神仙八仙，我说的八仙其实就是我们这里一些专门帮忙抬棺材挖墓穴，帮忙把死去的人埋葬好的人。

我们这里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些成年男人专门做八仙的，凡是村里死亡的人，都由这些人负责埋葬。过去父亲也是我们村里的八仙，他还是八仙里最辛苦的那种人，要在墓穴里面躺在棺材上面，一只手拖着那个做墓穴的专用砖头，一只手要把砖头一块块垒起来，形成一个拱门形状，把棺材封在里面，不用一点点泥沙，而是让砖头自己互相咬合，而这种砖头也有讲究，不是那种普通的盖房子用的砖头，做墓穴的砖头是一边厚一边薄，像一个长三角形一样，过去我们这里的老人只要到了六十岁了，就会在家里请木匠做好一个棺材放在家里，据说做了以后给老人们添福添寿，我们这里的土话叫做（千年屋），哈哈也确实是千年屋，人生活着不过几十年时间，但是死了却可能在棺材里躺上几百上千年！

过去我们村子人口稀少，想筹齐几个成年男人做八仙都不容易，听父亲说他是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坏肩的，就是第一次做八仙。做八仙也有讲究，第一次做八仙一定要抬女人才可以，千万不能抬男人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呢！毕竟我属于那种孤陋寡闻的人哈哈！做八仙有八仙的规矩，像刚才说的，第一次做八仙的人只能抬女人就是其中一个规矩，还有在死者家里吃饭的时候，你第一天去吃饭的时候是坐在那个位置，那么后面就只能一直做这个位置不能改变的，还有从家里抬棺材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头的方向先出去，叫拖出去，绑好棺材以后八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不能随便说话，一起用力喊一声，然后一起把棺材抬起来，路上的时候旁边的人千万不要问八仙们抬着累不累，那样的话就会被压肩，据说八仙特别害怕被压肩，因为如果被压肩了，这个棺材的所有重量都会压到这个人肩膀上，其他人抬的轻轻松松，这个人却累的气喘吁吁，一般被压肩的人运气也会不好，如果被压肩了，自己又不敢说，要是说被压了，那马上会压的更加厉害，这个时候要旁边懂得的人，看情况不对赶紧伸出手撑一下，那么马上就不会被压了。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因为在农场去的，农场是乡政府的旁边的土地又是其他村子的，肯定不好埋葬在农场那里，只能抬回老家去啊，但是隔老家还有十几里的山路，村里的八仙们一大早就过来了，然后上午一起把爷爷放在棺材里，一起抬回老家去，我们这些亲人也跟在棺材后面一起住回老家，我们还随行搬了两个长凳子，用来住路上休息的时候搁棺材用。据说这次我们村里有一个八仙就不知道为什么被压肩了，然后嫂子呢因为扶着棺材和八仙一起走，看见这个八仙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就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蛮累啊！但是呢这个八仙又不敢开口说话，结果嫂子说了以后这个八仙的肩膀感觉压了千斤重一样，几乎要趴下去了，还好村里有其他懂事的人，看见这个人已经面红耳赤知道被压了，也没有多问，就是用手在这个八仙抬棺材的木棒上轻轻撑一下，这个八仙马上就感觉轻松多了，一直抬到老家再也没有被压肩了，后来爷爷下葬以后这个八仙才敢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我们这里也有人在做八仙的时候，被压肩了，又没有人帮忙撑一下化解的，后来都成驼背了。

父亲在他几十年做八仙的过程中，把老家的老一辈的人一个个送走了，现在一转眼父亲也走了快二十年了，村里老一辈的八仙也慢慢的老去了，前些天四哥说他也准备做八仙去，毕竟这个东西总要有人传承下去的，但是他一定要等到村里的哪个婆婆去世的时候才能开始，我们老家村子不大，做八仙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些年老的老了，死的死了，现在有老人去了可能都要去其他村子请八仙了。

做八仙完全是自愿的，我们一个本家，也是兄弟五个，已经有三个在做八仙了，本来前几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都够人的，结果其中有一个就是我曾经写过的另外一个家族的，他们那个家族很多男人都没有六十岁死亡的，他在我母亲去世之后的第二年突然发生脑溢血，死亡了，结果他下葬的时候就不够八仙了，去我们隔壁的村子请了一个人帮忙才筹够人数。

一代代的老人，一代代的八仙，一代代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