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回家后,一直沉浸在林霜的这件事里,郁郁寡欢。教孩子们读书本来也不收任何费用,索性便给他们放了几天假,放任他们山上疯跑去了。自己做啥事也觉得打不起精神,每天饭后就坐在院里的杏树下,放一方木桌,沏一壶山上的野茶,看院里的鸡在篱下刨食,或眯着眼听树上的蝉鸣和山野里的蝈蝈儿叫。
小翠奶奶以为爷爷又想起了仙儿,无言劝慰,暗暗的叹息几声,给茶壶里添上水,便带上针线笸箩去大街上和一堆女人们纳鞋底子聊天去了。
王猛虽然粗豪,却并不蠢,加上林霜的事儿他多少也知道点儿,知道爷爷心情不好,一天后晌,让他媳妇儿做了几个菜,硬把爷爷拉到他家去喝酒。
兄弟俩边喝边聊,对于爷爷的心事,王猛从不过问。
只是在放下洒杯后说道,"宗子,你比哥读书多,道理懂的也多。常听你说啥′尽人事,听天命'的话,咱只要干好人干的事就行了,老天的事咱管不了,看开点吧。″
爷爷豁然,又觉得王猛说的干人干的事有点好笑,不禁微笑。
″这就对了吗,整天拉耷着个脸干啥,弄的谁也不舒服,人家小翠咋想?″王猛猛灌一口,咧着嘴说。
″哥,是我不对。″爷爷认错。
一顿酒,只喝到月上东山,爷爷才从王猛家出来。
本来微熏,被清凉的夜风一吹,更加酒劲儿上涌。百无聊赖,信步闲逛,不知不觉一抬头,已经到了东山顶上。
山顶上芳草萋萋,小径也被荒草湮没了,小径尽头的狐仙洞里,一灯如豆。
爷爷看着洞里灯火,心中暖暖的,眼眶有点湿润。信步走进洞里,故玫儿正趴在桌上,双手托腮发呆,眸子映着眼前的烛火,好似有什么在????发光。
"良心发现了,很难受吧!″爷爷冷冷一笑。
胡玫一惊,回过神来,面色略有尴尬,讪讪说道,"我有什么好良心发现的?”
″你敢拍着胸口说,韩凌儿的那个跟班的被派去蔚州,没有你的事儿?″爷爷眼神如刀,咄咄逼人。"以韩凌和他的跟班儿多年的情分,韩家危难,那个跟班的一定不会袖手,可偏偏林霜找上门来,那个跟班的不在,才让林霜对韩凌的误会加深。结果才林霜怨气难平,连杀三人,跟班的又恰恰赶到,误会解释清楚了,可人也都死了。林霜伤心过度,流出血泪。胡玫,你真的好算计啊!一环扣一环,为了得到厉鬼的眼泪,最终让你的救命恩人魂飞魄散,还让林雪对你感恩戴德,好高明的演技。可你想到林霜曾救过你的命时,你的心不会痛吗?忘恩负义的东西!仙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子。″
"林霜本来就是横死之命,她的面相你也见过。″胡玫低头说道,“何况她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
"是,你没有杀她,你还帮她摆脱了她后娘。可你这次回来,为了两滴有利修行的厉鬼眼泪,竟然处心积虑的算计自己的恩人,其心当诛。你这种狐妖,如能成仙,当真是老天瞎了眼。″
咣的一声,爷爷摔门而去,“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这种恶毒的女人。″
烛光下,胡玫儿在那怔怔的发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地里的庄稼也长的一人多高了。南口村韩家的事从当初被人们疯传,也渐渐的淡了下来。人们只知道,韩家嫡系一死,韩家本家便都象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一样,红着眼扑了上去。据知道内情的六婶说,后来,林雪领着一个孩子去了韩家,说是韩凌的儿子,虽然有韩凌的跟班力证,可韩家本家却不承认,只说是林雪和那个跟班的串通一气,想图谋韩氏家产。事情闹的差点见官。
可几天过后,几个韩家本家都偃旗息鼓了,据南口村的人说,那几天,几家人家里夜夜闹鬼,半夜三更家里鬼哭不止,折腾的最厉害的一家人家,半夜里女人的头发被剃光了都不知道,早晨一睁眼,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插在枕头上,墙上几个腥红大字触目惊心,"若再贪韩凌家产,定斩狗头。″
几家人战战兢兢,自然不敢再去韩家找麻烦,连带着村里的人也不敢去欺负林雪孀妇幼子。
爷爷听了冷然一笑,"害人魂飞魄散,做点事弥补一下以求安心么?″
狐仙洞里,胡玫喃喃自语,"本姑娘想做啥事,用得着你管。″
爷爷不种地,只等秋后收租。所以每天除了修习道术,便是看书,有啥不懂的时候,偶尔去云盘洞找师兄去请教一下。
无聊至极,便又召集孩子们在家授课。一天早晨,王猛家的小胖子来上学时,捎话说梁珊珊要出嫁了,梁老头让王猛两口子去帮忙操持婚礼,顺带着让爷爷去喝喜酒,如果有空的话,就早一天去,帮忙当一天帐房先生,给记一下收的贺礼。
小胖子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爷爷才听明白。后晌孩子们放学后,爷爷跟小翠奶奶知会了一声,第二天一大早,便跟王猛两口子骑驴进城了。
半前晌到了梁家,便开始跟着忙活,一直忙到日落西山,吃过晚饭,爷爷被梁玉生领到客房,百无聊赖,躺在炕上闭目养神。
一阵敲门声疾响,爷爷忙爬起来。一开门,目瞪口呆,竟然是穿着大红喜服的梁珊珊,一手提着一壶酒,另一支手拎着几个纸包。
梁珊珊自顾自的走进屋,把东西放在炕上,打开纸包,全都是一些下酒熟食。看着发呆的爷爷,爽朗一笑,说道,“被那些人又是盘髻,又是换衣服的摆弄半天,快累死了,王大哥,陪我喝两口。″
"这,这不好吧,珊珊。″爷爷讷讷地说,"你明天要出嫁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你会侵犯我吗?”梁珊珊问。
爷爷摇头。
″我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吗?″
爷爷再摇一摇头。
"那不得了,″梁珊珊从柜子上拿起俩酒杯,倒满酒。“明天就要嫁人啦,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找个聊的来的说说话,喝点酒,又有啥大不了的。″
爷爷微笑,有点佩服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的爽快。
俩人边喝边聊,一壶酒很快喝了大半,酒至半酣,话也多了起来。
"珊珊,妹夫是干啥的。″爷爷问。
″做买卖的小贩,到俺家当倒插门的女婿。″梁珊珊回道,“其实,他们家的家境也不差,比俺家家业还大。他爹娘还不愿让他来俺家,他坚持要来的。″
“那就好,至少不是奔着你家的家产来的。″爷爷说。
“找不上俺希罕的,至少得找个希罕俺的。″梁珊珊喝了口酒,笑着说,"那家伙一看见本姑娘,就惊为天人,被拒绝了几次都不死心,还让媒人上门提亲。俺让俺姐提醒了你几次,你看不上俺,娶了小翠。俺死了心了,就答应他了。要不,你休了小翠,俺今晚就去退婚,嫁你算了。″
爷爷知道她在说笑,笑骂了一句,"你个疯丫头。″
“大哥,我知道你还想着仙儿。可这人哪,总得活着,往前走吧。无望的事儿,天天去想,就是自寻烦恼。就象我,能嫁给你,固然好。嫁不了你,我便找一个对我好的人,一样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你说的图谋俺家家产,我爹娘也有顾虑,可人心难测,又有谁知道哪个人是不图谋家产的呢。东顾虑西算计的,活一辈子,累不累,图谋就图谋吧,只要对我好,照顾我一辈子,我撒手西去了,爱归谁归谁。这钱财吧,够生活了就行,多了是负累。″梁珊珊侃侃而谈。
“你也一样,能娶仙儿,自然是神仙眷侣,两情相悦。可现在娶了小翠,不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吗。你忘不了仙儿,可那又怎样,只能是伤了小翠,累了你自已,该放的,就放吧。″梁珊珊有点感叹,端起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推门向外走去,"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梁珊珊明天要嫁人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念叨王宗了。再相见时,就是兄弟了。哈哈哈。″
爷爷苦笑,真的是个豁达的疯丫头。
可自已,却做不到这么洒脱啊。
月夜初遇,秉烛夜谈,共除蛇妖,除夕烟火,石室听琴,山顶危机,舍命相救,黯然离别.。
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怎能忘,又怎舍得忘呢!
爷爷抓起酒壶,把壶里的酒一口气喝干。双手捂脸,坐在炕上,烛火下,指缝里有东西晶莹剔透,闪闪发光。